爱摘书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大明文魁 > 第七章 洪塘社学
    张经何人,历任两广总督,兵部尚书,先后平瑶‘乱’,镇安南,后总督东南,节制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专办讨倭,但因权力太大,陷于党争,为严嵩,赵文华所害。最新章节文阅读79后张经之孙张懋爵向朝廷明冤,朝廷追封张经官职,并荫官子孙。

    在乡人眼底,张经是候官县洪塘乡人,有史以来,官位最高的一人。村里的张氏子弟,也都以张经的族人为傲。这样的牌坊不仅是乡里有一座,府城的西‘门’那也有一座。

    进入村子直行几十步,就是林延‘潮’所在的洪塘社学,一旁就是挨着供奉着张经的张氏宗祠。社学临宗祠而建,也是常见的格局。

    社学平日不到二十人,占地不过半亩,但麻雀虽小,可是五脏俱。

    林延‘潮’凭着记忆,走进大‘门’,中央是讲堂,旁边辟了两斋,其中左斋建祠以祀先师孔子,右斋则为塾师,左右熟坐馆休息的地方。后隙地一匝,作为‘射’圃,‘射’圃之后则是号舍,厨房,茅房,一个标准的前堂后室格局。

    讲堂上已有弟子来了,林延‘潮’知道自己恐怕是迟到了,于是赶紧从走廊绕讲堂,穿过‘射’圃,跑到自己号舍里,放下书卷,行李。

    号舍是长长的通铺,茵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上头,‘床’前掉了油漆的案几上,放着同窗摊开未读完的灰白‘色’的卷帙,一排线装书码在角落里。

    此刻‘门’扉半开,撒落一地的阳光,如阶梯般登堂入室而来。

    “延‘潮’!”

    “延‘潮’!”

    推‘门’声传来,一名身材高大,容貌忠厚的男子推‘门’入内。

    林延‘潮’愣了一阵,才想起来似乎是他相熟的同窗侯忠书。林延‘潮’试探应了声道“忠书!”

    对方嘻嘻一笑,看来自己没有叫错。

    侯忠书嘿嘿一笑“延‘潮’,你身子都好了?”

    “好了。”

    “正巧,你一来就有大事了,你猜猜看!”

    林延‘潮’笑了笑道“忠书,你还是老样子,凡事都要卖关子。”

    侯忠书平日说话确实是喜欢卖关子,看着别人着急询问的样子,但是见林延‘潮’一副淡然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急。侯忠书埋怨道“我让你问我话啊,回家一趟说话老气横秋来,你到底还问不问了?”

    这小子,林延‘潮’只是配合着问道“我猜不到,请教忠书兄,到底什么事来着?”

    侯忠书满意地点点头道“没错了,你问一句,我答一句,这样说话我才有兴致,延‘潮’,我方才在前‘门’听到先生与张总甲说话,说督学老爷不日将巡历社学,考校学业。[ 超多好看小说]”

    督学就是一省提学,常尊称为大宗师,小三关里院试的主考官,拥有纠察学校之风纪,考师生优劣之责。

    “延‘潮’,督学老爷来这里,就是我出人头地的好机会,我若被大宗师赏识,破格提拔入县学成为秀才,那时我就出人头地了。”侯忠书自信满满地说道。

    只是堂堂一省督学,正五品大员,怎么可能来洪塘社学视察,这不科学啊,多半是误传。林延‘潮’没有打断侯忠书的发梦,只是道“快走吧,我们就要迟到了。”

    侯忠书一听这才恍然大悟,二人一并从号舍出‘门’,走过‘射’圃,经‘门’廊朝讲堂走去。

    快要到‘门’口时,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青衫文士,背着戒尺大步而来。“糟了。”一旁侯忠书低声道了一句,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先生!”

    此人正是林延‘潮’,侯忠书二人的塾师,也是这洪塘社学唯一塾师林诚义。

    林诚义走到二人面前来,对方身材高大;脸‘色’有几分青白,一身青衫却是洗得发白,几乎褪了‘色’,上面不起眼处还打了一两个补丁。这副打扮令林延‘潮’想起了后世课本上的孔乙己和范进。

    对方虽打扮贫寒,但穿戴却一丝不苟,不顾大热天仍是穿着圆领长衫,长衫上一丝皱纹也没有,加上其刻板的面容,令人顿生敬畏之心。

    看到林诚义的样子,有些顽劣的侯忠书,也是夹起尾巴,大气不敢喘。这洪塘乡的人都知道林诚义虽只是童生出身,但是治学极严,学生没有不怕他的。

    林诚义严厉地扫了二人一眼道“人生一世勤为本,早起三朝抵一工!你们连早学竟也迟!”

    此话一出一旁的侯忠书是暗暗叫苦,林延‘潮’刚想和先生谈推迟‘交’纳束脩的事,就碰上这一出。

    “先生,弟子知错了。”林延‘潮’,侯忠书一并答道。

    林诚义重重哼了一声,顿了顿脚步道“延‘潮’,你的束脩还未缴纳吧!”

    书上不是说,君子耻于言利吗?怎么老师主动向学生要起钱来了。

    眼下林延‘潮’只能硬着头皮道“先生,束脩节仪缓至中秋再纳?”他在心底猜测着林诚义,是否会答允,以往的印象来看,这位‘蒙’师似乎是一个极严厉的人,这年头作塾师手头也不富裕,更何况是童生塾师。林延‘潮’记得林诚义还有一位老母亲要供养。

    他主动提及,显然是一直放在心底,但是林延‘潮’现在实在没钱,看来只能遭他的冷眼了。

    林诚义捏须问道“可是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林延‘潮’道“学生上一次生了病,费了不少钱,而且家里又遭了洪水,实在没有钱供膏火之费。故而恳请先生拖延至中秋,学生感‘激’不尽。”

    林延‘潮’言辞恳切,却没有‘露’出丝毫乞求之‘色’。

    一旁侯忠书也道“是啊,先生,延‘潮’家境确实不好,我可以作证。”

    林诚义扫了侯忠书一眼斥道“我问你话了吗?进去。”

    侯忠书见林诚义训斥,当下不敢再说,只是委屈地回到讲堂,临走时给了林延‘潮’一个小心的眼‘色’。

    林诚义看着林延‘潮’一会道“求学是为了自己,不可因家贫而怠慢学业。你天资不足,更需以勤勉,若是不用功,读书何用,倒不如回家。这几日欠下的课业,要立即补上,我这几日会考校你,如果不行,你就回家去不要来了!”

    林延‘潮’听林诚义这一长篇大论,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好像是嫌弃自己没有钱‘交’纳束脩,又好像是用此来‘激’励自己,让他好好用功,但怎么说,自己先暂时过了一关。

    林延‘潮’进入明伦堂,已有十几名乡间少年安坐,林延‘潮’一眼望去都是自己的当年的同窗。众人已是知道林延‘潮’被训斥一事,有几名少年都是幸灾乐祸。

    一人还冷言冷语道“连束脩都给不起,还上什么学。”

    “事师长贵乎礼也,无礼之人,也配读得圣贤书?”

    “换我是先生,早赶他出社学了。”

    林延‘潮’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话,走到最后一排空着桌位上,一个用旧木拼成的书案,没有椅几,直接席地而坐。

    一旁侯忠书凑过来问道“如何先生可有责怪你?”

    “有。”

    “那允你至中秋再给束脩?”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他说这几日考校我学业,若是不行,就赶我回家。”

    “惨了,这就是要给你小鞋穿了。这十几日先生教了《幼学琼林》。”

    “怎么说?”

    “这本书我读得头都大了,费了快一个月,才背诵得差不多了,现在差不多忘了一半了。他才给你几日时间,定是要整你。”

    不久脚步声从外传来,讲堂顿时一片寂静,所有的学生都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样子。

    林诚义拿着戒尺走到每名学童面前,学童们都是提心吊胆,连林延‘潮’也感受到这气氛,儒家天地君亲师,除了苍天大地,皇帝,家里长辈外,最亲的就是师了。这时候绝对的惟师惟上,学童对老师要无条件的遵从。

    林诚义检查桌椅,笔砚,笔洗,墨锭,书籍是否摆放整齐。若有杂‘乱’斜的就遭训斥,或是一顿戒尺。三名学生被训斥后,见学童们不敢再有半分顽皮懈怠,林诚义这才微微点头,开始讲学,首先教得是《‘蒙’童训》。

    在社学里,林诚义也根据学生进度不同,因材施教。刚入学就读《‘蒙’童训》,《小学》,入学一年的读,三百千千,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

    刚入学同学一律坐在左侧一组,面北而坐,而已有一定根基的同学一律坐在右侧一组,面南而坐。

    讲书开始,林诚义坐北面南,先教新生《‘蒙’童训》,《小学》,而有基础的学子则是背对着林诚义温书。教了半个时辰,林诚义开讲三百千千,另一半的学生转过身来,而先前的学生转过头去面壁温书。

    闻着的墨水味,看着悬于壁间的水牌字,手抚着粗糙的桌面,置身于此,林延‘潮’不由自主生出好好读书的念头。

    乘着新生读《‘蒙’童训》时,林延‘潮’先是从旁拿一本书来,翻开扉页上防蠹纸,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黑口字。这本书正是‘蒙’学必备的千字文,下面有还简略的释义,课文里早被人用句读好了,生僻字里还注了切韵。

    这课本乃是社学所有,学生读完用完,是要还回去的。至于里面的旁准,不知是上一任的哪位学长写的,字体端正,一看就知是个细致人。这样的书读来,自然是事半功倍了。

    林延‘潮’兴致勃勃地开始默读了起来,待林诚义开始讲千字文时,他已是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的读了一遍了。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念!”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

    “坐朝问道,垂拱平章。念!”

    “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念!”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

    林诚义先是教学童每段依韵分读,最后再整合整篇文章遍读。

    林诚义在上面念一句,下面学生摇头晃脑地跟一句。不讲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只求跟读对韵,这是古人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的读书方法。林延‘潮’也跟着林诚义一字一句的念起来,凭着他过人的记忆力,两遍很快就记了大概。

    第三遍时,林诚义让学生将书放下,背着双手,当堂默诵。

    这就是能力高低显现了,学童里大部分都在学滥竽充数的故事,跟着别人背书,只有少数几个已学过千字文的学童,在那领头背着。而林延‘潮’不随大流,只凭着记忆,自顾的背着,逐字逐句,竟然将一篇千字文背得下来。

    只读了三遍,就将整篇千字文背了下来,说出来简直没有人相信,连林延‘潮’自己也觉得不是真的。

    林延‘潮’感觉到林诚义转过头看了自己一眼,目光中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

    林延‘潮’明白学无止境,决不可因记忆力惊人,就骄傲自满,即便到了反复可诵的地步,也不算真正掌握了文章‘精’髓。

    所以林延‘潮’目光专注,念得认真无比。

    千里之行,积于跬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