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摘书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东厂观察笔记 > 第118章 月泉星河(六)
    八月至尾,  尘暴渐平。

    内阁会揖这一日,六科的官员汇集内阁朝房,大病初愈的内阁首辅白焕也在席。

    自从白焕下厂狱,  六科的官员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今日得见,  纷纷近前来行礼。

    “阁老身子大好了?”

    白焕扶案笑道“还能扎挣个几年。”

    户科的一个给事中道“原本以为这次陛下必会处死那人为阁老伸冤,  谁知这一阵的尘暴,塌了云崖殿,又把他的性命赦了。”

    白焕摆手道“今日不提此事。”

    那人听了忙道“也是,  阁老大愈,  我等是不因该再提那人。”

    杨伦扶白焕坐下,直起身走到案前,  提声对众人道“今日不是会揖的正日子,  劳动众位大人过来,  是想在内阁交章之前,  先听一听诸位的意思。”

    礼科的官员道“前几日就听说内阁和同礼部,要奏立太子,  我们一直等着部里吹风,至今也没听到个准儿信,侍郎大人,您今儿亲自提此事,  是因为陛下的病又重了吗?”

    杨伦道“事关国体,  倒不仅是陛下病重的缘故,不过,  陛下近日的喉疾的确不好,已渐成蛾喉之症。”

    “蛾症啊?”

    底下的官员不禁议论起来。

    “哎呦,我记得,  先帝爷的贤太妃,去年就是薨在这个病症上啊。”

    “是啊,起初瞧着就是个风寒,后来不知怎么的,喉咙上就生痹堵了气道,半个来月,便薨了。”

    白焕咳了一声,平声道“请诸位前来,不为议这病症如何,而是要我等在奏里太子这件事上,拧绳成股,合力而行。”

    将才说话的礼科官员道“那便没旁的话,陛下只有二子一女,皇次子年幼体弱,且至今尚不能语,岂能正位东宫,唯皇长子堪举。”

    此话一出,底下众人立即附和。

    只有内阁辅陈唐先继道“白阁老,您有探过司礼监的意思吗?”

    白焕道“此事不能探,只能同他们议。”

    唐先继道“二皇子一直养在皇后身边,由司礼监遣人照料起居,而皇长子则是教养于其姨母杨婉的身边,此女之前虽与邓瑛关联甚深,但邓瑛获罪之后,皇长子在内廷就再无支撑,内阁虽然能够奏立太子,但事关内廷,若司礼监和东厂不流意思出来,这一章交出去,是很险的。”

    白焕点头应道“唐阁老所言甚是,但我等必得有一个态度,才能与内廷司礼监博弈,如今邓瑛虽已获罪,但东缉事厂也因此暂交司礼监统领。此事对皇长子并无助益。”

    礼科的官员道“敢问阁老,此话是何意?邓瑛在厂狱中迫害阁老至此,难道还要让他翻身?如此还有王法可言吗?”

    白焕没有说话,杨伦提声道“你急什么,‘王法’二字切勿轻易出口,邓瑛判了八十杖,流南京为奴,云崖殿建好了就要执行,哪里就没王法了。”

    “杨侍郎,陛下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自古大赦不赦贪,陛下改斩刑为杖、流二刑,又令其修云崖殿,这殿宇修好了,不得再加恩我看到时候,不仅不用受杖、流二刑,还能重回司礼监。”

    “他重回司礼监不好吗?”

    白焕忽然出声打断那人的话。

    房内的众人都沉默下来,朝白焕看去。

    白焕端起茶喝了一口,抬头恳切道“我知道你们恨这个人,他所犯之罪,也确当受刑,但我等为官,不能在“清流”二字上吊死,把道理守死了,也就相当于把路走死了,所谓循吏,必要革故鼎新、勇创新局。我已是垂老之人,但你等尚且年轻,万不能先个人名器,再朝堂社稷啊。”

    这番话说完,六科中有几个年轻的官员面上动容,“阁老能为……”

    白焕抬手示意他们暂时不要出声,稍稍平复语气,续道“我说这番话,并不是要你们将我当成一个因公不记私的人来看,我不过望诸位在仕为官,能看得远一些。”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虽不是会揖的正日子,但难得人齐,六科有什么要论的,接着议吧,我今日精神尚足。”

    朝房内茶换了两轮,六科官员终于相继辞出。

    唐先继等阁臣也纷纷出会极门而去。

    杨伦扶着白焕站起身,“学生送老师回家。”

    白焕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问道“符灵出狱这几日,你见过他了吗?”

    杨伦摇了摇头,“他出诏狱那一日,我原本想去见他,奈何吾妹……”

    他不太好在白焕面前直说,顿了顿方道“奈何吾妹不准……”

    白焕站起身,“他还住在护城河那边的值房子吗?”

    “是,他入宫以后一直没有挪过地方。”

    “哦。”

    白焕应着冲杨伦摆了摆手,“你先回府,我走过去看看他。”

    杨伦忙跟了一步道“学生服侍您过去。”

    白焕点头笑道“那也好。”

    二人朝护城河边走,深秋的落叶从脚边滚过,四处萧瑟冷清。

    但邓瑛的那间屋子确很热闹,今日有两个阉童过来看他,正在外面帮着李鱼替邓瑛熬药,一面拿着书本教李鱼识字儿。李鱼抬头看见杨伦和白焕二人,吓了一大跳,他在宫门上当差,这两位阁臣的样貌,他是认识的,只是没想到这二人会亲自到此处来,愣了须臾,忙在药炉前站起身,手足无措地行礼。

    杨伦问他道“邓瑛在里面吗?”

    “在……但但但……是,让奴婢先进去跟他说一声,让他穿好……衣裳起来,杨婉之前一直不让他下床,他在床上坐……坐着呢。”

    他说得语无伦次,白焕听完笑了一声道“无妨,我们只是进去看看他。”

    说完,示意杨伦上前去开门。

    邓瑛正披着衣服坐在床上看工图。

    他的脚腕被杨婉包了药,又被杨婉拿被子捂了两层,几乎动不得,听见身后门开的声音,还以为是李鱼,便随口问了一句,“李鱼,能帮我递一下案上的水吗,我想喝一口。”

    杨伦朝案上看了一眼,看到案上放两只杯子,开口问道“哪一杯?”

    邓瑛一怔,转身见白焕与杨伦站在他身后,“老师……”

    他说完,忙起身下床,在床边跪下向白焕行礼,“老师……请恕邓瑛失礼。”

    白焕伸手搀住他的胳膊,“起来,上去坐着,我是过来看看你,不是要折腾你。”

    杨伦接下白焕的手,扶邓瑛上床坐下,看了一眼他脚腕道“这不会就是杨婉让买的那二十两银子一包的药吧。”

    邓瑛没应他,只顾对白焕道“老师对不起,我这里没有好坐的地方,您坐我那一张椅子吧,子兮,你帮我拿我的袍衫替老师垫着。”

    杨伦道“行,我今日受你这个病人的差遣。”

    说完搬来椅子,扶白焕坐定,自己则就着邓瑛的床沿撩袍坐下。

    他见杨婉不在,随口问道“婉儿呢。”

    李鱼端着茶水进来,应杨伦道“她在护城河边做饭呢。”

    “做饭?”

    杨伦笑了一声,对白焕道“我妹妹以前倒是会做几个小菜。”

    李鱼手一抖,“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杨伦“嗯。”了一声,“母亲教过她一些……”

    话还没说完,便听杨婉在外面唤李鱼,“让你看着熬药,你怎么进去了,快出来帮我端菜,摆好桌子咱们吃饭了。”

    李鱼忙走到门口道“白阁老和杨侍郎来了。”

    杨婉一怔,“什么时候。”

    “来了一会儿了。”

    杨婉听完,忙快了几步,走进房内,放下食盘朝白焕行了一礼,“白老师。”

    白焕慈笑应声“姑娘请起。”

    杨婉站起身,又冲杨伦笑了笑,“哥哥也来了。”

    杨伦刚要说话,却又听他道“你起来站着,我帮他看一下他脚上的药。”

    “什么……”

    杨伦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杨婉毫不客气地从床边薅了起来。

    杨婉半屈了一只腿跪坐在邓瑛身边,捞起一半的被褥,伸手捂了捂邓瑛脚上的药包道“你刚刚是不是乱动了。”

    邓瑛看了一眼杨伦,压低声音道“婉婉,我跟老师行礼。”

    “哦,那就算了,我重新帮你包一下。”

    杨伦站在杨婉伸手,看着她利落地扎紧邓瑛脚腕上的药布,不禁道“谁教你的啊。”

    “我自己学的,包得可爱吧。”

    杨伦翻了个白眼,“以前在家磕破一点皮都哭,不让下人上药,自己这会儿倒当起医者来了。”

    杨婉抬头笑道“他久病,我自然成医。”

    说完,拢好邓瑛腿上的被子,起身到门前去洗手,一面回头对白焕道“白老师,我做的饭菜实在是很难吃,也就邓瑛和我吃得下去,我不好意思让您跟着我们吃,不过……哥,那个猪骨汤还是可以喝的,你要不……试一碗。”

    杨伦听她这么说,倒也不客气,给自己舀了满满一碗,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不是……你这熬的是……”

    杨婉举着湿漉漉的手走到杨伦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是很难喝是不是。”

    杨伦半天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情,“你以前很会做饭的啊。”

    杨婉道“之前摔了,忘了呀。”

    杨伦无言以对,回头问坐在床上的邓瑛道“这几日都是她做饭给你吃啊。”

    邓瑛点了点头,“嗯。”

    杨伦转向杨婉,“他在养病,你都不让他吃好。”

    杨婉道“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虽然味道还是不怎么样吧,但都是对他身子好的东西,你和白老师过来看他,又不是过来训我的,我把饭菜端出去,等你们我走了,我再跟他一快吃。你过来坐下,跟他说正事吧。”    ,请牢记:,9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