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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漓若屏息,目怔心栗地盯着一具冰棺,棺内静躺着容貌绝冠,惊世舜颜的女人。她肌肤凝脂,胜雪洁白,娇躯纤纤体,婉雅恬静,柔如怜弱。着缦纱素裳,逸致冰霜,端庄超凡,轻盈脱俗。眉梢舒怡,锁眸封睫,深眠沉寂,恍如隔世。

    苏漓若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遂惊然恍醒痴呆的心神,凝视的双眸一寸寸移开,回望灰袍老者。

    她满腹惊疑,却不敢只言片语,怕扰了冰棺里的睡颜倾绝的美人。

    灰袍老者神情恍惚,垂眸怅然,悲怆若失,颤栗身躯,苍浮虚弱,不堪一击。

    苏漓若刹那间明白:她就是他执念的情深之人?以壁作画,喧腾世间繁华热闹,恰是他心底释解不了的孤寂,无法融化郁结,执迷不悟的殇情!

    此刻,苏漓若不敢扰冰棺美人,更不忍触他心殇。

    苏漓若凝伫不语,静悄无声,默然沉浸,陪着他荡尽那份悲烈的浓郁忧伤。

    “丫头!”他赫然出声,似枯竭的沙哑声音,击破沉寂。

    苏漓若扬目注视,静待他的言意。

    “丫…丫头,你…你…你…”他嘴角抽搐,嘴唇颤动蠕了许久,竟言不成调,仿若心头压着千斤巨石,沉重的织不出整句话语。他突然喟叹,低沉喃声道:“你过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兴许,你的话,她还能听的进去…”

    苏漓若惊骇,瞪大双眼:她居然还活着?这…这怎么可能?

    她霍然转身,望着冰棺,那沉寂的美人,她晃了晃神:原来他并非保存她肉身不损,翩若生前,而是她还活着!

    苏漓若颤惊:他怎么能将活着的人放入冰棺?太可怕了!

    苏漓若惶恐踉跄后退,至脊背抵住墙壁,她滞住脚步,震惊瞪着他,眼里泛涌怖惧。

    “丫头,你别怕!”他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忖度片刻,艰难地道出原由:“当年…她焚心欲绝,耗尽灵力,损毁心脉,便深陷昏沉…”

    “当年?”苏漓若缓了缓情绪,这才回神过来。遂又惊悚地想:当年是多久?十年…二十年么?或更长远?她越想越恐慌。

    “嗯,我为了保存她的一口气,以雪聚霜,固成冰块,雕刻棺椁,融她心焚,不伤根本,不断寸缕之气。”灰袍老者目光弥漫悲切凄迷,往昔一幕幕重涌,撕开伤痕,鲜血淋漓。

    苏漓若冷颤惊诧:竟有这等奇闻?她曾阅览天下轶闻,卷尽奇异古迹,只知为保肉身不腐,远疆西域有一种药粉,以迭草萃莲提炼成汁液,融和雪崖深谷的岩石,磨粉而制,可存肉身多年不损,宛如沉眠人间。却从未晓得如此奇术!竟将弥生之人的寸缕之魂,镇置冰棺而不断气?

    苏漓若蓦然惊恍:倘若…穆云族就是巫族,那么这等诡异遁甲之术,便可说的通。传闻,巫族隐居之处得天独厚,遍地为宝,物华人致,聚天地精粹,炼奇门异术。可使障眼法蒙蔽世人,偷梁换柱,也可迷魂之术,幻化万象,亦可剖腹挖心,缝皮无痕,接断头,愈脏腑,各种奇异怪事,骇人听闻!

    穆云族会是巫族吗?苏漓若疑惑重重,心生警惕,对灰袍老者持以戒备。

    “丫头,你我聚首在此,也算有缘。”他毫不知情苏漓若的戒虑之心,苍茫而低沉着语气说道:“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孤独寡欢,捱过漫长境迁,从不曾与人置腹交谈。没想到,垂残余生,竟有人一眼看穿我的孤寂,一语道破我的心事。丫头,你是老夫意外的朋友,此生…惟一的朋友…”

    苏漓若静静听着他低沉轻喃地诉说,感受他的肺腑之言,心里的惕戒渐渐消弥,泛起怜悯之意。尤其听他语重心气信任她,视她为今生惟一至交之友,她的眼底泛着润气。

    “我以为,就这样守着她熬尽残生,也许上天垂怜,竟来了你这个善解人意的丫头…”他也等苏漓若搭话,自顾自语地说道:“罢了罢了!老夫也不避讳,你且上前…走近冰棺旁边,与她说说话,陪她解解闷…”

    “我…”苏漓若犯难,她根本不知棺椁里的女人底细,又如何与她谈起话题?解她乏闷?再说,她究竟是生是死?仅凭老者一面之词,或许,他情深入骨,多年孤寂,早已心神失智,癫狂妄想也未不可!

    “丫头,你过来!”灰袍老者见她呆滞,这才发现她踌躇不前,欲迈开大步接近她,又往回一退,恐是惊吓了她,便低声温和道:“权当老夫求你帮忙,往后,只要你开口,老夫势必还你这个人情!”

    他的语气诚恳,充满期待,又那么小心翼翼,卑微至极。

    苏漓若心间一触,抛开顾虑的心思,不忍拒绝他满怀期待的请求,当下点点头,叹息道:“好吧!我尽力试试,也不知…”

    “谢谢你丫头!”他眼里噙着泪光,似乎看到希望,微颤着重复刚才的话:“老夫言出必行,他日定还你一个人情!”说着,他转身望向冰棺,目光柔软,轻声低喃:“只要有一丁点的可能,我都不会放弃,那怕你醒过来,恨我亦或忘了我,我都愿意承受…惟独担忧那一天,我突然走了,留你独眠人间,该如何是好…”

    苏漓若心潮翻腾,暗暗唏嘘:不曾想,世间竟有如此痴情之人?她虽不知这个女人经历了什么磨难险境,而昏沉不醒?但她既不幸又幸运。此生能拥有这般痴恋不舍的深情男人,为她抛弃繁尘,择世隐居,守护她不离不弃,多年无悔。

    苏漓若挪出沉重的步伐,忧心忡忡地往冰棺走去,她怕,有负老前辈的嘱托,击碎他最后的幻觉。

    “丫头,你原先在前殿吟诵的那些诗词意境说与她听…”灰袍老者见她靠近棺旁,蹙眉怔忡,这才猛然想起,他一时心急如焚,迫切让她帮忙,却忘了这丫头跟她素不相识,自然不知从何说起!

    经老者提醒,苏漓若瞬时觉悟,她低头俯身,慢慢靠近棺椁,洁净透明的冰棺将她的端雅之质呈现,令人一览无余,同时又震撼心神,她的绝色舜华之颜,冰清玉洁之姿。

    苏漓若带着敬畏之心,震叹之意,轻掠唇瓣,吐气如兰地吟道:“繁华入梦折心事……浩阔孤殿荒野恒!”

    苏漓若吟完最后一句,心底不觉感慨万千,幽幽叹道:“夫人,我若惊扰你的安眠,还望你涵容我的无知。只是,小女子有几句话叨唠夫人,请夫人原谅我的鲁莽。夫人你也许心有计较,或有什么郁结,而宁愿沉眠昏睡,隔离尘世忧烦。但你独眠多年,可苦了老前辈漫长岁月,蹉跎年华,鬓发如霜,护你不悔。若夫人端生怜惜之心,且体恤老前辈的苦楚,祈愿夫人早日醒来,偕同老前辈共享人间之福…”

    许是冰棺镇身,锁住她的年岁,不见增长和衰败,一如当年的花容月貌,苏漓若不知她几何,只得适中称她为夫人。

    “阿曦!”未待苏漓若说完,灰袍老者奔驰过来,扑向冰棺,疾声呼唤道:“阿曦,你听到了…对吗?”

    苏漓若愕然,看着老者一脸焦灼,又满心喜悦地深情俯视冰棺里的睡颜美人,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失措?

    “丫头,你看…”灰袍老者惊喜地抬头,冲着苏漓若激动地叫道:“她听到你说的话…她听到了…”

    “啊!”苏漓若惊讶回神,定睛一看,遂瞪大眼眸,诧异盯着冰棺女人的睫毛轻轻扑闪几下,眉头也微微蹙起。

    “她…她动了…”苏漓若颤栗,不敢置信地看向灰袍老者:原来,并非他癫狂幻觉,冰棺女人果然还未断寸缕之息!

    “那又如何?”灰袍老者痴凝片刻,骤然冷了脸色,凄凉苦笑,与刚才欣喜若狂的激动判若两人。“她是不会睁开眼…”

    “什么?”苏漓若错愕,灰袍老者的转变令她措手不及。“你说什么?”

    灰袍老者满目悲惨,失魂落魄地转身,蹒跚脚步,跌跌撞撞,踉跄漂浮。

    苏漓若迷惑不解,他这是怎么啦?为何比之前更加绝望?

    苏漓若低首回眸,心凉了半截,冰棺内的女人悄然凝定,又恢复昏沉睡颜,睫毛静谧垂闭,眉头舒展无痕。

    难道刚才是她看花了眼?

    苏漓若愣住,遂又明白过来:恐怕往常也曾这般触动,只是瞬间又陷入沉眠,所以老前辈才如此悲喜交加,患得患失。

    苏漓若注目他苍凉孤寂的背影,心头泛起酸楚,突降的喜悦,却转瞬即消,多么残忍!倘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如此悲喜突兀,希望刚刚涌现,已决然消隐无痕,要不是定力强大,只怕摧人心神,枯竭而废。

    猛地,他悲怆的身躯恍然一震,沉声道:“有人来了,我出去看看…”言罢人影一闪,掠过。

    苏漓若一惊,急忙叫道:“前辈…”仓惶瞥寻,哪有他的身影?

    苏漓若四周环顾,壁火明朗,照耀如昼,冰棺静置,睡颜美人沉眠,并无异常,但她的脚底端生生透着寒气,侵袭而上,笼罩浑身。

    苏漓若颤惊,感觉气氛涌泛着诡异阴凉,她一刻也不敢逗留,转身惶恐不安地奔出后殿,慌不择路朝着廊道而去。

    苏漓若穿过廊道,居然回前殿的殿堂,此时,殿门大开,壁火忽明忽暗,飘渺不定。

    苏漓若不顾一切冲出殿门,她的脚步踏出门槛刹那,顿住步伐,惊呆地看着殿前台阶下,寒措氲孤身伫立,玄黑的风氅炫扬,勾勒他伟岸俊逸的身躯。

    雄武壮观的殿宇顶檐下,燃起整整一排灯笼,清晰地将他的面具轮廓照耀入目。

    她竟不知夜已深!入殿至时,已过了一天半夜。

    苏漓若颤声叫道:“寒措氲!”目光已泛湿。

    顶檐下,灯笼耀眼光亮,苏漓若清楚看到他的面具一晃,淡然一笑。

    是的,她没看错,即便面具遮挡,她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笑容。似乎宽慰她惧怕的心,又似乎让她知道,他不会弃她不顾,所以,他来了!

    苏漓若吸了吸鼻息,忍着心头汹涌荡漾的感触,含着盈盈泪光,展开璀璨夺目的笑颜。

    寒措氲明显一滞,浑身僵住,陷入她娇媚灿烂的笑容里,心,泛起醉意,蚀骨温柔。

    一声冷嗤入耳,惊了遥遥相望的俩人。

    苏漓若侧目,这才发现灰袍老者倚身殿前硕柱旁,抱臂冷冷瞥视。

    “前辈!”苏漓若低声唤道。

    灰袍老者不理她,侧身端视台阶下的寒措氲,沉声道:“寒措氲,别忘了你的权位和职责!”

    寒措氲恍然回神,沉冽目光,半晌,淡然道:“守殿之士未来之前,今晚,我暂且守在殿外…”

    苏漓若惊讶寒措氲对灰袍老者出现圣殿,毫不意外,莫非…他早知道圣殿里有人居住?那么,后殿冰棺内睡颜美人的存在,他到底知晓不知晓?

    “谨记你的职责,切不可丝毫怠意!”灰袍老者略显严厉的语气,肃冷说道:“今晚…容你守在殿外,下不为例!”言罢,大步掠到苏漓若跟前,皱眉不满道:“谁让你出来?快跟老夫进去…”

    苏漓若怔怔,抬眸期望寒措氲。只是,手腕一紧,整个人已腾空,翩然入殿,大门怦然关上。

    苏漓若落地之际,脸色苍白,眸光黯然,回头望着紧闭的大门,怅然若失。

    灰袍老者拂袖松开制扼她的手腕,冷冷道:“你这丫头,胡闹也就罢了,居然对寒措氲起了歹心!”

    “什么?”苏漓若倏然一惊,不知所措地注视他。

    “丫头,你倒会装糊涂!”灰袍老者冷哼,也不拐弯抹角,斩钉截铁地漠然着语气道:“寒措氲可不会,他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他,不然,今晚…他怎会屈尊身份,守护殿外呢?”

    苏漓若茫然眨着亮颖的眼眸,不解问道:“前辈所言,究竟是何意?”

    “你跟老夫…我,装傻是没用的,倘若被那帮老愚头知道了,丫头,你可是连骨头渣都寻不着喽!”灰袍老者没好气睥睨她一眼,又惋惜叹息道:“丫头,难得你跟老夫投缘,揣懂老夫心境。你若不惹事,倒也罢,且将你安置在身边,也好有个人闲谈一二。偏偏你招惹了寒措氲,这下…可容你不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