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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州东南群山,虽未见有峰绝顶雄奇,亦多妩媚,正所谓青山隐隐水迢迢,自前朝伊始便有文人骚客题咏吟哦,实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其好处。

    大尧江南多山多水多才子,其中又以江、宿二州为冠,如宿州东南群山这等近在咫尺又堪称盛景的去处,而今春分时节本应是一派游人如织景况。然则自宿州柳下郡曺氏五公子携美姬家仆外出游赏,好端端一位翩翩公子出游美事,出城不过三十余里才至一山脚下,就被不知何时盘踞在山的贼寇一拥而上擒走掳去,曹氏一族聘请的一位三层楼境界武师则没有活命的运气,被不知是何身份的头陀以一杆小臂粗细的精铁水磨禅杖一杖打杀。

    这位柳下郡曹氏五公子虽说不是嫡长房出身,却是这曹氏族内唯一以才情见长的男丁,虽无致仕之志,于诗词曲赋之道上却有稀世之才,与大尧东南才子虽无近交,然遥遥唱和,仍为宿州文坛广为称道,是连宿州刺史私宅都能随意出入的人物,传言这位刺史大人在与曹氏五公子推杯换盏之际曾对后者笑言问其次女如何,言下之意,竟是大有将次女嫁与曹氏五子之望。

    就是这么位本该前途无量的曹氏五公子,在曹氏家主派人送银子去赎回人身时,好端端的风流才子竟被那些胆大包天喽啰拿刀割了半只耳朵,虽无性命之虞,可从此躲在家宅一角内不愿见人,更不消说吟诗作赋。

    曹氏乃是柳下郡有数的名门望族,在郡内生出这样的事端,连快要退居幕后的曹老太爷听闻此事都震怒不已,毕竟这曹氏五公子虽说未曾致仕,可几将诗词这等旁门左道走成坦途,曹氏对其竭尽全族之力栽培也就在情理之中。

    被曹老太爷寄予厚望希其有朝一日能成为曹氏凤凰才的曺五公子成了废人,不仅曹氏十余载心血付诸东流,在柳下郡乃至宿州全境内士林豪阀眼中曹氏此事都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真可谓是斯文扫地。

    最令曹氏一族愤慨的是,分明赎身银子早便送到了山上,按那帮贼寇惯例怎么着也不至对肉票下手,干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山贼这行当也得讲信誉不是,诸如柳下郡曹氏这般的名门望族哪里会在乎赎身银子多上几百几千两的数目,可曹氏五公子受此奇耻大辱而还,柳下郡曹氏又岂会如此善罢甘休,然而以之在柳下郡内堪称首屈一指的门阀势力吗,要想把柳下郡郡守人选变更,易,可要说调动能剿灭给予曹氏如此奇耻大辱贼寇的人马,难。

    然而凭籍与那位宿州将军那点不算太稀薄的血缘,曹氏终究还是让疲弱不堪的宿州州军凑出一个百人队的精骑来进剿贼寇。

    为此付出三万两雪花纹银的曹老太爷心头已然有些悔意,那身为宿州兵曹参军的唐姓胖子显然不是个如何靠谱的角色,连宿州将军亲自交代下来的事都敢使出吏门有名的拖字一决来应付,不论柳下郡再如何去人去信催问,可次次报回来的消息都是器械齐备人手不足,难不成曹氏三万两纹银就买回一堆无用的刀剑甲胄?

    为此心气郁结乃至小病一场的曹老太爷时至今日还在卧床将息静养,此时回想起这节来不由横生出好些怨怼来,好在这位曹氏定海神针养气功夫不俗,这才未曾将心念溢于言表。

    “太公,太公。”

    呼声伴随木屐踢踏声由远及近,广袖绸长衫的中年文士气喘吁吁小跑进曹老太爷静养居所,于做出这般冒失行径的晚辈,曹老太爷自然不会拿出什么好脸色来,随即便板正面孔沉声教训道

    “心静即声淡,非宁静无以致远,致宁你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这么做起事来还这般莽撞,如何能成大事。你五弟遭了那次灾祸后整日闭门不出,你这做哥哥的又整日自乱阵脚,我如何敢将曹氏一族兴亡交于你们之手。”

    “太公教训的是。“喘息未定的中年文士面露愧色道,“孙儿知错了。”

    “什么事值得这般大呼小叫?”曹老太爷两条雪白长眉一皱,“每逢些小事就无静气,逢大事时又当如何是好?”

    “那姓唐的的兵曹参军说是要来向太公请罪,言语间还颇诚恳。”曹致宁踌躇片刻后又道,“况且这位唐兵曹还说了,他所许诺的那些精骑不日便赶至柳下郡”

    难掩诧异莫名之色的曹老太爷当即作势要从榻上仰起身来,中年文士见状三步并两步上前从婢女手中接过痰盂,恰好前者咯噔一声吐出一口粘稠黄痰来,又干咳两声清了清嗓,才柔声道

    “那唐兵曹现身在何处?何不快快开中门请进来奉茶。”

    “本官此番是来找寻曹老太爷请罪来了,哪里还有面皮再饮曹府茶水。”腰身几乎有三个曹致宁宽大的唐槐李不等前者开口便迈步进屋,歉然道“此番来得仓促,不过是略备了些薄礼,等不及致宁兄通禀一声便跟进来,老太爷莫怪。”

    “唐兵曹甲胄在身,百忙之中还愿抽出空闲来探看,老朽惶恐。”曹老太爷见唐槐李竟是全身披挂齐整,不由讶然道,“唐兵曹这是要出征?”

    “宿州东南匪患将军尤为重视,除那百人队的精骑以外又在州军各大营内抽调好手,万一那精骑百人有个什么闪失,本官统领的这千人倒也还能弥补一二。”饶是府库中最大号甲胄也着实有些勒肉的唐槐李一抹油亮面皮上的汗珠,又感慨道,“不才当年在晋州边军时倒也曾侥幸立几桩小功,而今久疏战阵,对付几个庄稼汉出身的贼寇倒还勉强有几分把握。”

    曹老太爷见唐槐李神情不似作伪,心头亦是动容不已。此前他只不过知晓这唐槐李是个对递来银子百无禁忌的活饕餮,却未曾听闻此人还有曾在晋州边军任职的履历,宿州不缺武官,可真上过战阵的青壮武官少得可怜,年老体衰精力不济才从边军退到宿州的老武官,几乎占据了宿州武官的大半壁江山,再刨去那些文官出身的,如唐槐李这般的还真是一等一的稀罕。

    唐槐李此言一出,于曹老太爷心中这人分量便骤然加重了不少,精于投机钻营之辈不论是何州何郡的官场上都不会少,可不仅能投机钻营还能提枪上马堪称文武双全的人物,眼前这唐兵曹是曹老太爷在宿州所见屈指可数的几人。

    柳下郡曹氏不是传承悠远绵长动辄数甲子的豪阀,自本朝伊始方才起势于郡内,根基尚浅,许多官场脉络都亦不通达,不然此番为剿匪一事出银子出人情该打点处未曾少了半处,何至于碰壁如此。

    悄无声息向曹致宁这还不算太蠢笨的孙儿使了个眼色,曹老太君从榻上垫起身子来,颇有些萎靡之色

    “与唐兵曹坦言相告也无妨,原本老朽已经有了本族闷声不吭咽下这屈辱的念头,前两次州军剿匪无功而返还折损好些人手,老朽这一族于将军处的人情约莫已经用得七七八八,宿州能管事的武官处曹氏族人几乎都吃了闭门羹,也就是唐兵曹府上还能被迎进门去,老朽在此谢过唐兵曹当日与我曹氏族人以礼相待。”

    见曹老太公颤颤巍巍就要起身行礼,唐槐李也不敢就如此受了,待到重将曹老太君安抚回榻上后才苦笑道

    “曹老太君身为柳下郡曹氏定海神针,行此大礼莫不是要折煞本官,在下忝居兵曹参军之位不过数年光阴而已,于柳下郡曹氏早便有所耳闻,苦于始终未有门路往来结交,那日曹氏族人携厚礼来访,本就是蓬荜生辉的好事,多礼遇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言归正传,本官带队走得仓促,粮饷之事,还得劳烦曹老太爷多费些心思。”

    “尽些地主之谊,何足挂齿。”

    寒暄片刻后唐槐李便以所率兵马还未安营扎寨为由,婉拒了曹老太爷留宿曹府之请,东南诸山的那些山贼们耳目极广,谨慎起见唐槐李还是将麾下人马都在柳下郡辖境西北三十里外扎营,日落之前他就须得回营主持大局,故而不再久留云云。

    目送唐槐李出屋后仿瓷啊还谈兴颇高的曹老太爷当即便难掩疲惫之色,饶是如此让要示意侍立在旁的曹致宁到近旁,与其耳语良久后,服下婢女送来的一碗老参汤,稍稍弥补了耗费的精气神后才重躺回榻。

    待到曹致宁与婢女先后退出屋后,看似筋疲力竭昏沉睡去的老人却又眯眼成缝,望着房上梁木眼神玩味。

    精骑百人以后又是州军好手千人,那三座山上的贼寇虽说近来声势浩大喽啰千人,可哪里值得这般兴师动众,分明是另有图谋,不过他看破却不点破,唐槐李此人也心知肚明,倒也算是给原本淡薄的那点香火情又添了几分。

    既然对曹氏繁荣兴旺无甚威胁,他唐槐李就算在柳下郡掀个翻天覆地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