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摘书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笙歌雪刃 > 第一卷:繁华盖顶霜满行 第八十章 折梅代剑雪中舞
    时辰差不多了,小宴开场。

    菜早已经备齐,范妙姝一声吩咐之下,各式菜品顿时一道接一道的上来。席间有歌舞姬献歌献舞,排箫悠悠、编钟叮咚,有好酒好菜相佐,众位夫人贵女们相互攀附谈笑,一时,席间气氛活络。

    明筠坐在席上,不少姐姐妹妹的竞相凑上来,明筠心中厌烦,为顾全大家面子,只淡淡的陪着笑,吃喝也全然无滋无味。好不容易大家吃的差不多,酒菜撤了桌,又有人提议大家一同投壶。

    明筠今日心事重重,兴致缺缺的抽了一支黄色尾翼的羽箭。她环顾了一圈,见与她持同色的都是些脸生的,一个个都对着她笑的灿烂。明筠偏过头看到了范思苓,她手里拿着一只红尾翼的羽箭正抿着唇朝她微笑。

    “你也喜欢投壶么?”明筠问她。

    “并不擅长。”范思苓道。

    明筠看了看她,而后随手将往瓶子的方向一掷,“咣当”一声,正中其中瓶口。

    “没意思。”说着她将自己的羽箭塞到了范思苓手中,道“表姐,今夜好好玩。”

    过了一会儿,趁着屋内气氛热烈,她瞅了时机揽了披风带着阿薇偷偷的出了屋子,屋里太闷,她想出去透透气。

    这场大雪沸沸扬扬的下了一整天,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纯粹的白,大地是白的,树林里的松柏是白的,廊下的红梅树也变成了白的。沉沉夜色,院子里点燃了所有的灯火,这些火光随着冬风,起起伏伏的跳跃着、晃动着。

    厅外的长廊上,顶上挂着一排红色宫灯,随着蜿蜒的廊桥,那红色的火光一直延伸到远处。明筠走到围栏之前,抬头斜看那火红的宫灯,似乎能看见里面熊熊燃烧着的火舌儿,那火舌儿如此旺盛,仿佛要将一切都吞没。

    用手抹去木栏杆上的浮雪,单手撑起身体,一个利落的跃身翻坐到围栏上,面朝黑夜与白雪,将一室繁华与嘈杂拒于身后,那是不属于她的纯真与欢乐。

    “你身手倒很是不错。”子稷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夜色与灯火在他俊挺的脸上打下侧影,迷离闪烁,更显的人像是谜题一般。

    明筠背对着他,也没有回头,她仰头看向夜空,在光晕之下,能清楚的看见大朵大朵的雪花密密的飞着。明筠道“都是我父亲教的,他说女儿也不该总是闷在屋子里,怪没趣的,所以,他会常常带我去骑马、射箭、驾车、打猎。”

    子稷也一跃翻身坐到围栏之上,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在寒冷的冬日,每吐出一口气,空中都会腾出一抹白气。明筠用手去接从空中飘落的雪花,又看着它在手心儿化掉,目光有些出神。

    “骑马射箭都是肆意的事情,可为何你说起来时却摆着一张如此伤悲的表情,有这么好的父亲,该是开怀的说与人听才对。”子稷也跟着明筠看向那夜空,今晚的夜空黑漆漆的,无一颗繁星闪耀。

    明筠的眼睛里涌出了一点泪光,但她忍了下去,仰着头,不让眼泪有机会掉下来。正是因为好,她才觉着格外悲伤,但有些话,她不可以同人说,父亲与母亲之间,自己该选谁,这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难题。

    子稷从栏杆上跳下来,跳入了深深的积雪之中,到明筠面前,在地上团了一个雪球,放到明筠举起的手中。

    明筠感受到手中的冰意,低下头去看,原本蓄在眼眶里的泪珠儿,一下子没收住,啪嗒的滴了下来。

    “阿筠,你似乎很喜欢哭?”子稷问道。

    明筠飞快的拿手背抹了一下眼睛,道“没有,你看错了。”

    子稷瞧明筠竟落了眼泪,一时之间也是无措。

    “你别哭了。”子稷轻声道。

    明筠捂住眼睛,但泪水却顺着手掌的间隙流了下来。

    子稷看着明筠在哭,自己的心中也泛起了酸楚,他禁不住的想伸出手替她擦干眼泪,可手伸出去了,却又不敢触碰。

    “别哭了。”他懊恼自己此时此刻竟只能吐出这么干巴巴的对话。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不由想起多年的一次窘迫。具体是几年前的事他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在一次宫宴中,也遇到了一个明明哭的一塌糊涂却不肯承认的小女娃。子稷站在冬风之中,隐隐约约的感觉两个女孩儿哭泣时的身影在记忆中重叠。

    他忍不住喃喃出声“或许,你曾在雪中听过一曲《载思》。”

    明筠放下胳膊,衣袖已经染湿了大半。“你说什么?”她问。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字眼。

    子稷的嘴巴微微动了动,缓缓的低唱道“灿灿春日阳,茂茂林中桑。清溪浮萍翠,情炽发丝缠。钗以固吾发,簪以定吾情——”

    子稷没有唱完,明筠接上,用并不标准的邯郸小调低低浅唱道“边关战事起,战鼓声声擂。丁壮均入册,号角频频催。折簪人半个,载思相传互。”

    明筠轻轻吟唱完后,抬眸看向子稷。子稷这时也怔怔的看着她,亦久久不语,最终明筠先开了口。她将手中的雪球伸出,问他道“是你给我的吗?”

    子稷望着她,道“是我。”

    明筠问“小君子喜欢红么?”

    子稷答道“红色明艳,我,很喜欢。”

    明筠眼角泪痕犹在,可嘴角却不着痕迹的浅扬了一扬,她垂下了头,问“那你再哄我一次,好不好?”

    “好。”子稷应道。

    “你知道,我很任性的,这次不想听曲子。”明筠垂着头低低道。

    “那你想我如何?”子稷亦低低问。

    “要爽快些的,我想,看你舞剑。”明筠抬眸道。

    “可我未曾带剑。”子稷道。

    明筠只看着子稷不说话,于是子稷便凑近折了一段梅枝,道“没有也没关系,我以梅枝代剑。”

    子稷擅剑,舞时快如游电。无论他手里握得是什么,即使只是一根树枝,在这一瞬间,它都短暂的化为了一把剑。

    明筠坐在木栏杆上垂着腿,她只见在梅林之中,子稷修长飒爽的身影手持梅花枝,以梅作剑,在夜色与灯火下,踩在堆积至小腿肚的积雪上,在寒风大雪中气势凛然的破风回转,招招迅如闪电,他脚下的积雪被扫动着飞扬起来,被冬风卷起,在他周围起着舞。

    明筠看着眼前此景,回想起自己曾听闻过一个志怪故事。故事中有个赶路人,他在黑夜的山林里迷失了方向,正当他不知前路何方时,天上却突然凝出了一个火球。火球似有灵,它引着赶路人一路前行,帮他穿过了重重迷障。

    此时,明筠觉着自己就是那迷路的赶路人,而眼前的那少年就如同那凭空出现的火球,耀眼又温暖。

    子稷舞到最后,他两指弯成圆置于嘴边,朝空中吹了一个响哨。伴随着一声鹰呖声,一只精神凛凛的雏鹰从林子里飞了出来,一个俯冲向下,落到了子稷的胳膊上。

    “你该还记得它。”子稷道。

    “我记得,它叫厉羽。”明筠从围栏上跳到雪地上来,试探的伸手去摸它。也许是这只雏鹰记住了她曾给它喂过食儿,此刻温驯的弯下脑袋随她摸。

    “来,你抬起胳膊,像我这样。”子稷笑了起来。

    明筠抹干眼泪,照做了,将胳膊抬了起来。只见子稷朝厉羽比划了一个手势,将手臂一抖,厉羽呼啦啦的展开翅膀飞了出去,随后便直接落到了自己的手臂之上,啾啾的叫了几声。

    明筠眼睛亮了起来,她不敢动胳膊,一只脚却在雪地里点了点,显然是有些兴奋。

    “这小家伙喜欢跟着你。”子稷道。

    “真的么?其实我也觉着我和它很投缘。”明筠朝着子稷笑了一下。白皑皑的雪地上反射着晶莹的月光,廊上挂着红幽幽的一排灯笼,朦朦胧胧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的五官看起来愈发的清晰可辨。

    子稷的心跳快了几下,随着她的话点着头,虚握着拳头掩了下嘴,答道“鹰是有灵性的,你喜欢它,它自然是能觉察到的。”

    “你既然喜欢它,不如就让它跟着你吧。”子稷突然道。

    明筠没想到子稷会这么说,不由得张大了眼睛“什么?让它跟着我?”

    子稷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怎么会嫌弃,只是”

    “那就让它跟着你吧,将来可以用来打打猎物,传传书信之类的。”说着,子稷从怀里取出几只响箭道“平时厉羽一般都藏身在林木葱郁的地方,有时候离得远了,口哨声小,它就听不见。若是有急事,你喊它又不出现,就拿出这个响哨,它声音极尖锐,隔着几里地都听得见。”

    府外,常非驾着马车在新绛城的路上奔驰着,马车的车辙在地上压出深深的印痕。他在风雪中,只穿着一身不算厚的藏青色劲装,提着缰绳的手冻得通红,脸颊和耳朵也冻得通红,但他仍全力的赶着马车。他们不回府里了,而是回他们的大本营,城郊半山腰上的一处小庄子。

    方茴坐在车内,团缩在一起,脸色是惨白的,嘴唇也是惨白的。她身上盖着一件宽大的深褐色外袍,这件衣服是常非脱下来给她盖上的。她的头靠在车壁上,闭着眼,脑子里闪现着今日与沐戈见面的情景。

    她早就知道沐戈已经废了,已经疯了,已经傻了。但是每次见到他,她的心都如刀绞。她摸出脖子里挂着的那块青玉环,放在自己心口处,紧紧的,紧紧的。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如果不是为了救她,沐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每每闭上眼睛,她都会想起当年那个沐戈,那个曾细致又耐心的教会她读书、写字、练武的沐戈。

    今早在山庄的院子里见到他的时候,他站在窗前,背对着她,一头乌发好好的束起,插着黑木簪,正用竹笛吹着一曲小调,那是她曾听过无数次的小调。一瞬间,她以为那还是曾经那个沐戈。

    可当他回过头来,那个傻乎乎的、孩子气的笑容却让她跌回了现实。

    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可笑的筹码。可是为了让他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她愿意拼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就算是死,她也甘愿。

    “驾——”常非在车外,挥动着马鞭,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他朝车里面道“阿茴,就快到了,今天又是风又是雪的,我们赶紧回去。衣服你盖紧了,你现在身体太弱,可不能受冻。”

    方茴许久没有答话,她紧紧的握着那只青玉环,蜷缩着身体趴了下去,用力的锤着车厢底,压低声音痛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