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摘书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笙歌雪刃 > 第八章 少年怀仇誓必报
    薛献出屋一看,果然是子稷。

    子稷此时正背对着他站在井边,一个空水桶倒在他的脚边。夕阳西陲,霞光遍洒,本是平和静美的,然此时此刻,红色的霞光笼在子稷的身上,却腾升出怒与恨。

    子稷的拳头紧紧地攒着,指节绷的发白。他曾做过无数次噩梦,梦的都是一样的内容。那一天,那一瞬,一遍一遍的在他脑海中重演。绝望却真实的场景日夜折磨着他、鞭促着他。在梦里,当尖锐的铁箭朝他射去时,他总是全身僵硬、似被五花大绑绑在铜柱上一般无法动弹,当泛着冷光的尖锐即将射穿他的脖颈时,那个温柔的身影就会扑到他的身前,用身体替他挡住那一箭。尖叫,哭泣,颤抖,绝望,悲伤!这血淋淋的梦啊,它是梦,也不是梦。

    时空仿佛凝滞,子稷的呼吸深而急促,胸口上下起伏。三年了,已经三年了,可当时的那个场景他却一刻都不曾忘,每一个细节他都清晰的记着,并且无数遍的在脑海中出现,反反复复,无论是醒着还是在梦里。那一场刺杀不仅仅是刺杀,更是一场残酷的同族相残。

    他的出身虽给了他地位上的显贵、生活上的豪奢,但同时也让他看到了最险恶的人心。

    薛献站在石阶之上,小心翼翼试探般的唤了一声名字“子稷。”

    时空静默,子稷一言未发,好一会儿,他突然动了,直冲冲的就往外走。他的眼眶泛红,眼神儿藏恨,走在薛献身旁的时候,被薛献一把擒住了胳膊。

    薛献紧蹙着眉,低声呵道“你想干什么?”薛献虽以医术闻名,但却是自幼习武的,看似温雅文弱,实则手劲惊人。

    子稷挣了一下,没有挣动。

    “你一个人打算去干什么?”薛献单手紧紧的扣住子稷,指节隐隐发白,“你一个人又能做得了什么?你明明知道那董安于不过是他赵鞅手里的一支刺矛罢了。这里是石邑,是上地郡,不是你们邯郸城。”

    子稷不语且牙关紧咬,上下齿狠狠相摩,咯噔作响。恨红了眼角与漆黑如深潭般的眸子紧勾勾的望向前方的枯树,但视线并没有落点。

    薛献继续言道,声音沉沉而有力“我知道你恨,你报仇心切,我不拦着你,但现在并不是好时机。董安于,他充其量就是甲兵持矛,随令而动。主公有忧,为主公出谋解忧那是家臣本分,谋出而后有定。董安于虽是出谋人,却非主谋人。彼方矛来,我们就让戈往。你是邯郸少君,是阵中小帅。甲兵对阵,万没有将帅亲自冒险的道理!还有,你别忘了我们此行出来的目的。”

    子稷的拳头仍捏的紧紧的,良久他一拳狠狠的捶打井口边,起伏的呼吸带出团团白气,忍恨道“我明白,我没忘。”他面对着幽深的井口,黑洞洞的深井里水影晃荡着寒光,无形中像是有一双冷手,绕着他的脖子,似乎马上要将他的魂也揪扯入那片暗黑之中,“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指节间传来钝痛,粗石垒成的井檐儿上隐隐有殷红散开。

    天,又下起了清雪。雪越下越密,纷纷扬扬,漫不见天。大雪一下就是数个时辰,待雪止之时,邑中人家灯火已熄。

    夜已深,一轮昏昏半月浅挂低悬,枯桠坠雪,隐隐有鸱枭幽鸣。厚厚的白雪覆满瓦顶,在寂寂夜色中,兀自拥抱着寡淡又冷情的月光。

    子稷仍未睡,坐在窗根儿底下,头抵着檐儿,背靠着墙。寒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尖锐的呜鸣着。他的手里握着一管紫竹笛,珍而重之。竹性凉,在隆冬寒夜中,触感冰寒入骨,但自己握着它却觉着它是滚烫的,似血的温度。

    他的母亲善乐,尤爱笛音。这管竹笛便是她亲手所制。他常常做梦梦见母亲,她总是站在廊亭水阁间,隔着竹帘端雅的坐在小案后,温温含笑的呼唤着他的名字,而然每当他想去靠近,梦境就开始崩塌。那曾经乐陶陶的时光像是一块块破碎支离的画,在他脑海中不断的浮现,以扭曲的、破裂的姿态。

    外窗沿上堆了厚厚的雪,稍稍偏头,借着一缕薄薄的月光,能看见新雪的蓬松与朦胧。土榻之上,子固与子璋早已熟睡,或者是看似熟睡。

    一壁之隔的邻屋里传来了压低的咳声,是勒都。勒都咳了好一会儿,声音衰败沙哑,带着嘶嘶的气音。

    夜很静,所以子稷听的清楚。他突然很想去寻勒都说会儿话。

    屋内子璋睡的很熟,沉沉长长的呼吸声起起伏伏。子稷轻轻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后方床榻上传来窸窣声,只听子固用极轻的气声快喊了声“师兄。”

    子稷的手正按在门上,将推不推。他微微侧头。屋内太黑,看不清楚人脸,只能看清一个朦胧的大概,人是撑着胳膊起来的。

    子稷低声道“放心。”回过头欲推门。

    “诶-”子固轻出声再次唤住。

    “放心”子稷重复道,语气沉沉。子璋翻了一个身,嘤嘤了一声,子固没有再开口,只保持着姿势看着子稷。

    两个人的沉默在黑暗中交错。几个呼吸过后,子固躺了回去,翻了一个身,将背对着子稷,半蒙住头。

    “嘎吱—”老旧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门轻轻的开了,又轻轻的关好了。

    一出屋子,凛冽的朔风不由分说的袭面而来,直往脖子里面钻。雪后的夜,连天幕都带着一股疏冷之气。院子里雪厚盈尺,枯树银花,朦朦一世界柔软细腻的白,在寒月下皎皎的闪着光辉。

    子稷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呵气是暖的、但眸子是凉的。他抬起手,向西南方向的星空展开掌心,沿着这个方向,数百里以外,是风云迭起的晋都新绛。

    那至无情之地孕养着至无情之人。

    猛然攥起掌心,子稷发誓得有一日,欠吾之血债,必将加倍讨还!

    燃上一盏灯,亮起一室昏黄。细细微微的灯芯儿上火苗不安分的跳跳蹿蹿,将映在墙上的人影也拉得时短时长。小案旁,勒都散发盘坐,他侧着头,眼睛只盯着那团火苗。乌瞳沉敛,映着火光摇摇,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尾音颤颤。

    “废物!我就是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勒都狠狠的低声咒骂着自己,他仍侧着头,眼底有泪。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似有血腥气。

    “当将军,我守不住城。当家,我护不住我的族人,他们放火烧了我的宅邸,其余人都烧死了,只有阿箬与幼妹两人逃生。可、可是就这样、就这样我连她们我也护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从我手中被虏走,一点办法也没有!”他顿了顿,紧紧的、紧紧的握着手腕上的玛瑙珠串,一滴泪砸到了他的骨节上。

    子稷坐在勒都的对面,手指不断地摁着眉骨。他紧抿着嘴角,脸微侧,明灭交错的灯影细细的勾勒着他的眉眼与颌骨的轮廓,透着几分沉郁的躁动。

    勒都垂着头低语着“如今除了一条贱命苟延,废物一样的活着,我还能干什么,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了。”

    子稷左边的两排后齿不轻不重的口中低磨,两颗眸子浅垂,在灯下乌黑深邃又难琢磨,他瞧着那滴泪从勒都的虎口滚落而下,在昏暗中流入阴影处消失不见。子稷久久不言,而后沉沉的开口道“有命就够了。想想那些含恨终却无命报的人,起码你还有一条命,是生是死、是复仇还是放弃,全凭自己拿捏。你若是要生,待身体好些后,我可以让人送你回鲜虞。但你若是执意,你应知前路艰险,九死而无一生,这场英雄一旦逞了,定然是一去不返。”

    勒都仰起头,凄凄的笑了起来,笑罢垂首叹了口气低言道“不复返就罢了,左右伤了要害,寿数无多。若能将华箬她们寻回来,我死了也甘愿。”

    子稷复问勒都“那,你怎么知道她

    们还活着?”

    勒都僵了一下,他明显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痛苦。他两只手撑着凭几挺直了腰背,指尖儿用力扣划在案面上收紧成拳,声音不大,但在寂夜中听着却有些刺心。他用笃定而恐慌的语气喃道“不会的。”

    子稷问“倘若呢?”

    勒都喘息了片刻,突然拔高声音,低吼了起来“没有倘若,不会的!她们不会的!她们一定在等着我去救她们。”

    子稷亦撑案而起,与他对视,嗓音依旧沉沉“救人?你怎么救?以你个人之力,你谁也救不了,去了只能是送死。”

    勒都道“我已下定决心,送死也无畏。一条贱命何足惜,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救她们的路上。”

    子稷定定看着勒都,而后笑了出来“既决心如此,我也不再多言。”他在勒都的大臂上沉稳稳的拍了两下,摁着他的肩示意他坐回去“勒都大哥,你坐。”待两人重先坐定,子稷敛颜正色道“勒都大哥,这些时日,也并未瞒你,你亦知晋国正是我的母国。鲜虞与晋常年交战,你我之间横着国仇,但毕竟相识一场 我实不忍大哥你独行赴险,或许我可遣一人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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