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我为何能离开上京？”
最后，水雁薇的手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温折桑，轻声问她。
“我不知。”温折桑只得摇头。
看着她茫然无知的样子，水雁薇心中绝望，原来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藏在心底里的东西她一点也不在乎。最终，水雁薇挥退了夏至，她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
她扭头望着温折桑，说：“温姐姐，其实我本来逃不掉的，但我求了圣上，我对他说，我是温姐姐最要好的友人，我一定能劝温姐姐回京……你说这多好笑，我用这蹩脚的借口得到了圣上庇护，所以我爹才不得不放人。温姐姐你啊，总是能轻而易举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
她们原本是一样的，她们都失去了嫡母，也都是嫡长女。可她们也是不同的，温折桑像是天上的太阳，只要她一出现，旁人的光芒就会变得黯淡无光，她总是这样，明明令人羡慕嫉妒，自己却毫无所知。
“如果只是为这件事……”温折桑蹙起眉头，“我与圣上有三年赌约，他不应该……”
水雁薇笑着看她：“不，喜欢一个人，就会每时每刻想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身为一国之君，更是如此。只不过为了脸面他不好明说罢了。”
温折桑突觉头疼，“我对圣上只有君臣之情，并无其他。”
“可我有啊。”水雁薇饮了一口茶水，微微压下汹涌的嫉妒，“我对圣上……一往情深。我知道如果温姐姐也有这样的心思，早便冠绝六宫了。也幸好温姐姐无意，我才有搏一搏的勇气。”
温折桑只看着她，舒展的眉不知何时又蹙了起来，“你性子温和，不善争斗，后宫不适合你。虽然我知你骨子里倔强，认定的事情谁也没法改变，但我不得不多说一句，这事你须得多加考虑。”
相处了许多年，温折桑模模糊糊感觉得出水雁薇有心仪之人，但是她藏得住心思，愣是没有告诉任何人。水夫人故去后她又守孝三年，若不是水大人这次有意要将她嫁出去，恐怕这秘密她还会藏得更久。
只是皇宫并非什么好地方，它仅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冰冷牢笼而已。多少女子红颜白发，将青春葬送在那里，用以填了家族兴衰。
可说到底，当今圣上早在登基之初便纳了嫔妃贵人，水雁薇将满心爱意付诸在一个注定不能爱任何人的君王身上……
温折桑微微阖眼，暖熏熏的夏日阳光催得她困顿。她以为自己一直活得明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所以她拼尽一切与圣上打了这个赌，如今只要她任满三年，做出一番事业，那么温家便可从此高枕无忧。她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所以果断地放弃了入宫为妃那条坦荡大道，反而是义无反顾地走上这独木桥。
须臾的沉默过后，水雁薇眼眶的热意退却，她的眼中有水光，笑容也勉强：“有温姐姐这句话就够了，我看姐姐心意已决，是我劝不住的。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叨扰姐姐，过几日我便回京去，至于我的婚事……我会再求求圣上，左右我是不肯听从父亲安排的，倒不如靠自己。”
温折桑：“最近路上不太安全，等此间事了我再安排人送你回去，在此期间你且安心等等，若要出门也需带上几个人。”
“好，一切听温姐姐的。”水雁薇起身就要告辞，却在抬脚时突然顿住，微侧了头轻声问，“若是我求温姐姐替我向圣上美言几句……姐姐肯吗？”
温折桑一时无法回答，她知道水雁薇想要的无非是入宫成为那人的妾，但以她的立场，她做不到将自己的友人推入火坑——哪怕水雁薇以为那是自己毕生的目标。
静默中，她无声摇头。
水雁薇了然，唇边的弧度扩大，终于恢复成温和有礼的模样，“温姐姐总是这般正经，如今姐姐就算想回上京，我也是不愿的，更遑论让你见着圣上，替我美言了。”
半晌过后，冬雪进来换茶水，临走看到了几案上放着的胭脂盒子，“大人，这些东西应放于何处？”
自从温折桑做了县令，整日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妆容打扮，像这些胭脂更是大半年不曾用过。冬雪一时也不知是该放到妆台上还是将它们收起来才好。
温折桑从卷宗里抬起头来，神情自若，目光平静，“收起来吧，用不上。”
冬雪点头，顺便带走了那些胭脂。
书案后，温折桑的目光久久无法在卷宗上凝聚。窗外一只翠蓝羽毛的鸟儿“啾啾”一声落在绿叶成荫的树枝上，它蹦跳几下，身影从树枝间显露出来，然后扑棱棱翅膀，从大开的窗户直冲进书房，落到毛笔架上。
小翠鸟昂首挺胸，豆大的眼睛积伶积俐的，它模样娇憨，兴许是神情太过灵动，温折桑甚至觉得它似乎能通人性。
“小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温折桑声音低沉，试探着伸出手去，那小鸟儿非但没有怕，还急不可耐地跳了两下，把自己的脑袋往温折桑手上蹭。
它的体型甚至还没有温折桑的手掌大，好似只要温折桑一拢手，再使点力，就能让这可爱的小生命永远停留在自己手上。但它一副与温折桑熟稔的样子，浑然不知自己的弱小似的。
温折桑眉眼弯弯，先前的烦恼仿佛一扫而空。“你应该飞去后厨，那里才有吃的。你这么乖巧，厨娘们见了你肯定不会吝啬一点谷子。”
小鸟儿脑袋一偏，忽然像听懂了似的，又将翅膀拍打起来，如一颗翠蓝的湖中宝石，飞快地划出窗户，不见了影子。
温折桑的目光随它而动，直到看不见了，她才微抬了眼眸，看到澄澈的天上万里无云。
“多好的光景。”她似在呢喃。上京的蓝天之上似乎还有一道阴沉沉的壁垒，借着热烈夺目的阳光，压得人喘不过气。
客房里，水雁薇把玩着新买的胭脂水粉，她用葱白的指尖沾了点胭脂，那是一种带着温柔的红色。
“夏至，你跟了我多少年了？”水雁薇突然拿起帕子擦干净手指，她见不得这样劣质的东西。初看时还觉得这些玩意包装精致小巧，可当真用着，又觉得不过如此。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总是最下贱的。
“回小姐，已有五年了。”夏至说。
水雁薇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原来这么久了，我记得你是夫人送给我的丫鬟——她从妾室熬成了一家主母，夏至，你好歹是她从她手上出来的人，可得好好努力才行。”
夏至神情慌张，猛地跪下，“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也是小姐的……奴婢对小姐的衷心天地可鉴！”
水雁薇低声嗤笑，“我又不会吃了你，慌什么？不过是突然想到了，有感而发罢了。行了，看你这胆小的样子，可不像夫人那般诡计多端。去给我拿点酸梅汤来，这鬼天气恼人得很。”
“是，奴婢这就去。”夏至瑟缩着肩膀匆匆退下。
待她走后，水雁薇才抬手拿开胭脂盒，看到了被压在下面的一张小纸条。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在轻轻颤抖，她定了定神，一目十行地看完小纸条，紧接着将其攥紧，打算等入夜点灯后再将其焚毁。
时间转瞬即逝。
临行的前一天，温折桑思来想去找到谢贻寇嘱咐了许多。“你们此去千万保护好自己，不可与那些人硬碰硬，一旦有情况，立刻回来。”
那群山匪来路不明，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温折桑心里总是不安稳，可又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将满心的忧虑压下，变成关怀的话语。
谢贻寇看她总皱着眉，便有意让气氛活络些，只听他道：“百里先生挑的那几人都是在山林里讨过生活的，一个个跟猴似的在山里窜得飞快。也就是我不常在山中活动，稍微逊色一点，但是为了不让大人担心，我保证不会让自己出意外。”
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就好像明日不是去探龙潭虎穴，而是要出门踏青似的。
心里好似被什么东西触动了。温折桑抬头看着他，却差点被他眼里的认真灼伤。于是她不得不错开视线，也玩笑般说：“那等你回来，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贻寇眼神一亮，结果纠缠了大半天也没能从温折桑嘴里提前得知那个“秘密”。
这日，一支打猎的十来人的队伍光明正大地进了山，他们带着干粮工具，一路招摇过市。温折桑一直没有露面，江未晞却偷偷跟着去看了看，回来告诉温折桑他们已进了山。
这支队伍正是有谢贻寇和百里颂带领着入山查探的，善堂里总共就那么多人，这次一去就是八个，总会引起怀疑。于是百里颂想了个打猎的借口，光明正大地进了山去。至于会不会引起怀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