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摘书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公子不器 > 0035 算机关(五)
    北殷云和杨秭归扒在窗口,明月皎洁,照的十年后的大地,一样澄明。

    回忆这种东西,说没了搜肠刮肚也想不起,说有呢哪怕一阵风也能勾起。

    开心的事往往记不清,可要是被谁抢了吃的打了一顿,被谁背后捅了刀子,或者被谁杀了爹,那真是做鬼都忘不了。

    好在北殷云还没做鬼,尽管想死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每日都能晃悠个十几二十次,但就怕疼这一条,就将多一半的死法淘汰掉了。

    何况她还不能死。

    一没有为父报仇,二没有完成她娘交给她的卧底任务,至于三,她还没有以真面目和姚冰卿坦诚过一天。

    因为心中有愧,使得她不甘心就这样死。

    同样,她也不甘心就这样活着。

    她思前想后,将所有可能在她容量不大的脑子过滤了上百遍,最后把目光投给了杨秭归。

    她已经想不起,十年前改变她一生命运的那天认识的那个小女孩。眼前的杨秭归,只是个彻头彻尾的任性小姐。

    因为杨岩的珠宝,变成曲萧的弟子。

    曲萧正是急需赞助的时候,盛意难却,遂不带磕巴,立马收了杨秭归为徒。

    即便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杨岩宠溺女儿背后的根源,但杨岩深信,再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放纵杨秭归的言行。从前是这样,他认为以后也不会有。

    可是他失算了。

    看在钱的份上,曲萧也确实想过对秭归严加管教过,但曲萧又怕管的太严她给跑了,断了财路。所以不过应付,勉强让杨秭归在观里混着。

    此刻的刘云面对缠着她不放的杨秭归,又恼又烦。

    她从没跟谁睡在一起聊天,也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骚扰的不能睡觉。

    她更不会去细细听杨秭归挂在嘴边的歪理,是有多少不示人前的心酸。

    反正杨秭归就算是无人应声,自己也能分裂出另一个自己,第一时间撕下自己的伤心,懦弱,害羞,胆怯,然后再对这个世界继续张牙舞爪嘻嘻哈哈。

    杨秭归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一本正经告诉刘云,她的一切玩世不恭,都不过是穿在身上保护她的盔甲,她的一切张牙舞爪,都是向觊觎她的人露出獠牙。她说,因为她实在太美啦!

    “姐姐,你有心意的人麽?”

    “你睡觉吗?”

    “你先回答我,你答了我就睡?”

    “有”

    “真的?”杨秭归一骨碌翻起:“他是谁?”

    刘云背对着杨秭归,假寐着,没有说话。

    “哎呀,好姐姐,你跟我说说嘛!”

    “南宫珉”

    “啊?真的吗?”杨秭归顿时失色,眼神哀怨落寞,没了声音。

    “骗你的。”

    “你逗我?”杨秭归愣愣的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发火。

    “南宫先生挺好的,不过他应该不会喜欢你。”

    “哎呀!别岔开话题,说你,你到底喜欢姚公子还是石一安?”

    “胡说八道什么呀,这又有石一安什么事。”

    “那就是姚公子咯!”

    “放心吧,不是南宫珉,快睡吧。”

    杨秭归吹了灯,心满意足的睡下,不一会就蹬被子,撩腿。而刘云闭着眼,梦里出现的一个半月的场景。

    她站在隐翠峰山脚的树林中,手里握着一个白色小瓷瓶,她知道瓷瓶里封着一丸药,但谁也说不清这药是良是毒。桂娘叫它浮名散,嘱咐刘云,将药放进给姚伯阳的饮食中。

    “可是姑姑,将军待你不薄。”

    “傻孩子,一辈子很长,你会遇到很多人,如果只是因为别人对你好,你就忘了自己是谁,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那这样的好不要也罢。因为这样的好,它不是好,是毒药,是比毒药更毒的毒。你如果让自己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但是一个人只知道自己是谁,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那和物件又有什么差别?”

    一声雷响,天下起了大雨。桂娘刘云决定先离开树林,回到玉城再做打算。

    晚霞还未退去,太阳依然挂在天边。姚伯阳管这叫太阳雨,他喜欢下雨天,因为下雨天他就可以待在家里,陪着女儿姚玉洁,外甥姚冰卿,还有刘云,一起说说话,谈谈理想聊聊未来。

    姚玉洁长大的理想是贤妻良母。

    姚冰卿长大的理想是成为舅舅。

    只有刘云,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长大后的样子,因为那时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长大。

    刘云桂娘刚行两步,就听见了树林中有异声。桂娘蹲地细听,在雷雨之外,数十脚步极速穿梭在林中,沙沙作响。

    黑云闭月,天暗无星。

    十几把出鞘利剑却照亮了一个青衣男子的面庞,他叫王行,眉如横刀,眸似星辉。可是他丝毫不威风,他的脸有点肉,嘴巴圆圆的像带了个铁圈,五官凑一起,勉强算是个帅仔,大概他也知道很勉强,所以终日愁苦,倒给自己平添了一份忧民气质,引得一众无知少女为其醉心。

    王行带着一群黑衣蒙面人,将十二名杀人后准备逃亡的流民,围困在林中。

    “你们要干什么?”为首的流民贾大,紧握着长刀挡在自己胸前。

    “当然是来带你们走的。”王行异常镇静,这份镇静是作为血祭军密使的职业情绪管理。

    “他是合郡郡守的人,我见过他,跟着郡老爷的。”另一个持刀流民赵武低声说。

    贾大打量着眼前围成一圈的黑衣蒙面人。各个眼神如刀,杀气腾腾。

    “既然是官府的人,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贾大怀疑有诈。

    “那是因为,”王行突然发力,脚尖扣地,向前急跑,不偏不倚,一剑刺穿贾大的喉咙,“我要带走的是你的命。”

    黑衣人紧跟其后,一时剑光四起,横斜竖直,照亮了雨夜,也照进了躲在坎下草丛中偷看的,刘云和桂娘的眼睛。

    只听“噌噌”几声,挥刀的流民纷纷倒地。黑衣人挨个确认死亡后,将冷剑入鞘。

    “石长庚为什么还没来?”一黑衣女子靠近王行质问。

    “他不会来了。”王行答。

    刚刚入鞘的剑立马又被拔出,架在王行脖子上。

    “我可以立马要了你的命,”黑衣女子顿了顿,“虽然你的命,现在看来,分文不值。”

    雨越下越大,伴着雷声闪电,时不时照亮树林。黑衣人有些骚动,毕竟天雷滚滚,带走的都是不长眼的。她们站在树林中,自然格外担心被劈。

    “那看来我的命是价值连城了?”突然从树林深处走出一个体型宽大的中年男子。

    “大人。”王行有些意外,但更加慌乱,“大人,我”

    中年男子是石长庚,他跟着王行早已来到树林,却一直没有露面。他在等,等王行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但他终是没有等到。

    石长庚抬手打断王行,对黑衣女子说,“放了他,我的命给你。”

    黑衣女子大笑,笑声穿过雨滴,刺进草丛后刘云的耳朵。

    “石大人,你还不知道你要我放的人究竟是谁吧。”黑衣女子放下剑,走向中年男子,“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他是太后派到你身边的卧底。”

    石长庚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奥?石大人果然宽宏,叫人敬佩。但是如果大人知道,是他引的大人去旱亭偶遇明王家奴,大人也会如此宽宏吗?大人知道,是他献计让明王家奴强收庄稼,大人还会宽宏吗?就连今晚伏击这些流民,引大人至此,都是他的主意,如果这些都不足以动摇大人,那如果他是血祭军又当如何?”

    “够了!”王行怒吼,大雨淋头,将他的视线模糊。

    王行插刀跪地,泥水飞溅。

    “对不起,大人,我难以启齿。”王行压低声音。

    石长庚拍拍王行被雨打湿的肩膀,突然仰天大笑,笑声穿过树林,回荡在整个隐翠峰山间。

    石长庚挪动着身子向前,逼的黑衣女人后退两步。

    “绕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想要借我来与明王斗,”石长庚苦笑,“承蒙看得起我石长庚。”

    石长庚长出一口气,“但,还是我来教你们怎么做吧。”

    石长庚突然一个转身,夺过黑衣女人的剑。

    黑衣女子一时慌乱,竟不知何处去逃。

    刘云欲起身,桂娘一把拉住。

    却见石长庚抬手挥剑,转向自己脖子,反手一拉,顿时血溅当场。黑衣女子傻眼,急忙上前阻止,然而为时已晚。石长庚轰然倒地,任由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