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天不过刚刚破晓,朱平安便像往常一样轻声收拾妥当,斜挎一个布包夹着黑木板出门了。

    床上的少女也习惯性的睁开了迷蒙的睡眼,习惯这个点被哪个晚睡早起的少年吵醒了,那呆子自以为轻手轻脚不会惊动自己,却不知被江湖风雨浸泡的自己是有多敏感。

    往常太湖边都没有什么人,这一天朱平安赶到太湖边时却见有人早早的便坐在太湖边垂钓了,是一位白须老者,正好坐在自己曾经练字的巨石上。

    这老大爷估计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因为钓鱼有讲究,春秋钓全天、夏天早上好、冬季中午好,现在不过初春,水温尚低,鱼儿一般在中午水温稍高的时候活跃些,中午钓鱼才是最好。但这老大爷一大早就跑来钓鱼,肯定是烦心事侵扰,才大清早来钓鱼散心的。

    太湖这么大,何愁找不到练字的巨石,于是朱平安便轻轻绕过钓鱼的老者,沿着太湖边往前走,没多远便发现湖边有一片散乱的石头,寻了一块稍大的石头,坐在其旁边一块相对低矮的石头上,将黑木板、毛笔、竹筒一一取出,开始了一天的晨练。

    朱平安蘸着清水在黑木板上写的正认真的时候,却忽然感觉身边似乎有呼吸声,抬头便见刚位那位垂钓的老者,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看的正认真。

    这老人家看来真是被烦心事扰了,不然缘何不钓鱼反来自己这凑热闹。

    “少年郎这般练字有几年了?”垂钓老者手持钓竿站在朱平安身前,对大清早这个蘸着清水在黑木板上练字的少年很是好奇,此刻见朱平安看到了自己,便捻须问道。

    “自蒙学至今,大约八年多了吧。”朱平安停下笔略作思索便回答道。

    “少年郎缘何这般练字?”垂钓老者好奇的问道。

    “幼时家贫,这般练字可以节省不少笔墨纸砚,父母也可少流些汗水。时间久了,倒也喜欢了这般练字。”朱平安也没有掩饰的意思,随口解释道。

    “哦。”垂钓老者点了点头,眉宇间赞许的意味就更多了。

    简单交流过后,朱平安便继续练字,垂钓老者也在一旁寻了一块石头,坐在一边饶有兴趣的看朱平安练字,似乎看朱平安练字比钓鱼有意思多了。

    朱平安泰然自若的练字,似乎坐在一旁观看的垂钓老者不存在似的。

    等到红日初生,天地稍微亮了之后,朱平安便收了黑木板和毛笔,从随身斜挎的书包里拿出一卷手抄的书册,坐在石头上准备细细品读。

    “少年郎,我看你的字早已入门,距离登堂入室也仅差临门一脚了,不过若是这般练下去,这临门一脚怕是也不好迈。”

    垂钓老者见朱平安收了黑木板和毛笔,拿出书也还没看,此时出言也不会打扰到朱平安,便面带惋惜的开口说道。

    这般勤奋且敦厚的少年,垂钓老者有意助其一臂之力。

    闻言,朱平安眼睛微微一亮,这老人也是懂书法的,自己也感觉最近练字似乎遇到了瓶颈,虽每日略有寸进,但似乎面前有一道坎,如巍峨百丈悬崖,难以逾越一般。此刻见垂钓老者面有惋惜,但却自信满满,似乎要住自己一臂之力的样子。于是,朱平安便也不再犹豫。

    “还请老人家不吝赐教。”朱平安起身拱手一礼。

    垂钓老者摆了摆手,示意朱平安坐下聊,捻着胡须笑道,“赐教算不上,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

    “练字讲究摹帖、临帖、对临、格临、背临,要入帖更要出帖。”垂钓老者语气颇为温和,“我看少年郎此时已经出帖了,但是以上也不过是入门而已,若想登堂入室,做到以上还是不够的。”

    朱平安坐在一旁,手持书卷听的认真,知道垂钓老者要说到关键点了,更是身体微微前倾支起耳朵听得认真。

    “练字不仅要临要摹,重要的还在读,学书善悟,要从帖中领悟,有些古人优秀的书帖,不一定需要去临,更需要的是读是悟,认真反复体味,悟出其中的法度和韵味。古代大家都善于读帖,三国曹孟德、唐代欧阳询等人都喜欢读帖,读帖犹如和古人交友,达到共鸣。读帖要从一点一画开始,仔细研究和琢磨古人用笔、结字、章法及气势、韵味之妙处。书有三味,一味形美,二味神美,三味情美,要仔细体会领悟,积少成多,逐渐吸收消化。入于眼,融于心,才能奔汇腕底,充实于纸面,心手相应,事半功倍,登堂入室甚至自成一派也不是不可能。”

    垂钓老者见朱平安听得认真,说起来也更加用心了,就像教导后辈一样。

    朱平安听完犹如醍醐灌顶一样,那道不可逾越的悬崖峭壁也多了一道石阶,似乎只要拾足而上便可逾越。

    “多谢老人家教诲。”朱平安再次起身拱手深深行了一礼。

    老人面带温和的笑,受了朱平安这一礼,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递给朱平安道,“此乃宋人张即之《大字杜甫书卷》的摹本,虽说摹本却也有九分神似,你我也算有缘,此书便赠与你吧。”

    朱平安退后一步,微微摇了摇头道,“老人家将此书贴身保存,该是甚为喜爱之物,我刚才经老人家教诲已经是受了大恩,此书却不敢夺爱。”

    垂钓老者见朱平安面对诱惑却能眼也不眨的拒绝,心中更是赞赏,更是坚持要将字帖赠与朱平安。

    “好刀赠英雄,好贴当然也要赠与识货人。”

    “长者赐,切莫推辞。”

    垂钓老者坚持相赠,朱平安多次谢绝,但老人依然坚持,面上都快有愠色了,朱平安才不得已接过,复又深拱感谢老人家。

    “多谢老人家相赠,平安一定不会辱没它。哦,还没请教老人家名讳,老人大恩,下河朱平安没齿不忘。”

    垂钓老者摆了摆手,笑道,“相逢何必要相识,少年郎且用心温书吧。”

    说完,垂钓老者便笑着,提着钓竿潇洒的离去了趁热打铁,朱平安在垂钓老者走后,便坐在太湖边靠着石头仔细翻阅老人赠与的字帖。

    这本字帖初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感觉宛如大海中一叶孤舟乘风破浪而来,每一个字宛如一帧镜像一样鲜活起来。朱平安靠着石头,一边细细研读,一边伸出手指揣摩运笔构造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大亮,湖中渔夫的号子大老远的传了过来。

    朱平安抬头看了眼升至半空的太阳,肚子也适时的发出咕噜声响,这才依依不舍得收了字帖,起身将字帖放进书包里,又收拾了东西,夹着黑木板往客栈方向走去。

    路过街边时被一家做“米查肉”小吃的店中发出的香味吸引,遂夹着黑木板做到店中,问老板要了一份米查肉并一碗米粥,付了钱便坐到店中耐心等待。

    没用多久,店家便送上一份冒着热气的米查肉,朱平安尝了一口,不顾烫嘴便食指大动,店家做出的米查肉肉质酥烂,味透香鲜,米查粉吸收油脂有特殊芳香,食而不腻。

    “店家,麻烦再做一份,打包带走。”朱平安叫住店家,又付了钱。

    “好嘞,待公子吃到七八成再给公子做,到时带回家也正热着。”店老板接过钱,很是为朱平安考虑的说道。

    “那边有劳了。”朱平安满意的点头。

    “公子客气了。”店家笑言,便去招待其他食客。

    朱平安坐在桌上细细品味米查肉,间或饮一口热粥,真有一种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感觉。

    就在朱平安享受早餐的时候,又有几位商人打扮的食客进了店,一脸气愤不已的样子,每人要了一份米查肉又要了几道时令小菜后,就义愤填膺的议论了起来。

    “那些天杀的倭奴又来沿海侵扰!”

    “谁说不是,上次还是几年前呢,这些个该杀的腌材,我今早接到飞鸽传书,才知道两车生丝被抢了,连店伙计也有两人差点遭了毒手!”

    “我还算好些,车马式途中病了两天,恰好躲过去,哎,这些个蕞尔小国,真该兴王师打杀过去”

    旁边桌上吃饭的食客,闻言颇为关心的询问,是哪儿又遭了倭寇的殃。

    “这次是苏州府,同为南直隶,我们这安庆府离海远些,还算是个好地方,给你说,那些个倭奴一个个秃顶光脚踩着木板,说着鸟语,凶神恶煞,生吃人肉,尤爱吃人心肝”

    “倭奴人虽不多,但却心狠手辣,鸡犬不留,刮地三尺,那可真叫一个惨”

    旁边倾听的食客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庆幸自己所在的是安庆府,若是苏州府,怕是倒了大霉了。

    听到这,朱平安再也吃不下去了!一股抑郁之气激荡在心中,久久难以消散。

    倭寇,鬼子,差点忘了这群渣滓!杂碎!

    明朝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朝代之一。和所有的伟大朝代一样,她也有自己的问题,自己的苦恼。那就是倭寇。从洪武年到万历年间,倭寇之患几乎没有断过。尤其是自己现在所处于的嘉靖年间,更是倭寇猖獗的时期。

    此时乱了一百多年的日本战国时代,无处不燃战火,无人能得安宁,田园荒芜,尸骨遍野。丧家野犬般的浪人、无粮可种无鱼可打的流民、烂命一条的无赖,把目光投向了大海彼岸富裕的中国,一艘艘倭船出发了!

    这个时期的倭寇是来自日本的失意的武人、浪人和流民,当然也有我国沿海的海寇及走私集团参与其中,比例也不在少数,他们组成海盗集团,经常侵扰中国的东南沿海一带。在中期更是大举袭掠中国东南沿海地区,浙江、山东、福建、广东等省沿海各地百姓备受倭寇蹂躏,这场倭患持续了数十年之久。

    朱平安对倭寇的痛恨远远超越这个时代的人,他们只是经历了倭寇,根本没有人知道数百年后的那个蕞尔小国在神州大地犯下的滔天罪孽,甚至用禽兽来形容就是对禽兽的侮辱。

    现在听到倭寇肆虐沿海的消息后,朱平安难掩心中的愤慨,几乎有一种弃笔从戎的冲动。但想到自己不过一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弃笔从戎恐怕也不过平添倭刀一道血痕而已,也就熄了这个心思。

    转念一想,书生又如何,亦可运筹帷幄,笔如刀谋如剑,况且自己有着千年的积淀,对于戚继光、俞大猷及至百余年后民族英雄用鲜血积攒的经验,尽在掌握。

    平台,自己需要一个平台,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山村屁民而已,即便再有抱负再有经验教训也无处施展。

    于是,对于科举的念想更甚了,金榜题名,乌纱压顶,主政沿海一方,哪怕一县,也要尽数剿杀来犯倭奴,庇护勤劳善良的国人。

    匆匆吃完,将店家打包的米查肉带走,匆匆离开,早一时到达客栈,便能多读多看一时书,金榜题名也便多一份信心。

    街上行人也多见三三两两的说着苏州府的事,快到客栈的时候,朱平安又遇到了桐城夏洛明、宿松冯山水等人,这些人衣着华丽手持折扇,一个个潇洒不俗。

    “诸君,早啊。”朱平安远远开口打了一个招呼。

    桐城夏洛明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开口。

    “哦,原来是朱贤弟啊,呃,贤弟这是又买了吃食”宿松冯山水回了一礼,眼尖的看到了朱平安手里拎着的米查肉,不由点了一句,嘴角隐隐有笑意。

    同行的人自然想起了朱平安饭桶的称号,有人没忍住笑了起来。

    “昨日考完,难得放松,不若随吾等前去惊仙楼饮几杯薄酒。”宿松冯山水开口邀请道。

    “我就不去打扰了,手中尚有吃食。”朱平安晃了晃手中的米查肉,憨笑道。

    “既如此,那吾等就此别过。”宿松冯山水等人便拱手告辞。

    朱平安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看着夏洛明、冯山水等人一路笑谈风花雪月去往惊仙楼,似乎不曾听闻街上传的纷纷倭寇侵扰苏州府一事一样。

    回到客栈,大堂内大伯朱守仁等人也在一桌饮酒笑谈,朱平安也没有打扰他们,拎着米查肉穿过大堂,往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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