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妈的。

    谁敢这样对他的叶禾?

    脑海里一旦有类似的想法,陆齐言就近似于发狂。

    东西砸了一次又一次,一个更比一个贵。

    大厅里几乎都是散落得支零破碎的钻石,玻璃,青花瓷。

    一片狼藉。

    没有任何人敢说话,大家都紧绷着自己,保持沉默。

    临了,男人沉着一张脸,大步夺门而出。

    “先生!”

    管家终于开口,“外面下——”

    一个“雪”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

    “滚,别他妈跟着我。”

    陆齐言声音的寒冷程度不比外面的风雪差,同样达到如刀划破喉咙的程度。

    于是,没有人敢再多事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沉着一张脸折返。

    这次,却是拿了一件女生穿的大衣。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

    大概是怕找到了叶小姐,担心她会冷吧。

    哎,陆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哪怕再生气也怕冻着她,为什么还总是让他提心吊胆的呢?

    集团里乱七八糟的事务已经够他烦的了。

    他对她,真的很好。

    可这些话,除了憋在心里大家心知肚明,又能怎么办?

    只能对着窗外的大风大雪祈祷,叶小姐平平安安回来吧。

    叶禾去了哪里只有她自己知道。

    其实她哪里都没有去,离陆宅不过短短的一段距离,却再没有勇气推门而入了。

    陆家派出那么多人去找,却唯独漏下这个近在咫尺的地方。

    都是往坏的方面去想,甚至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保镖带着人几乎都快要追出x市了,谁能想到叶小姐就在陆宅附近。

    她并未穿多少衣服,雪地靴踩在雪里已经冰冷不堪了,徘徊了好几个小时,身体像是被灌入了满满当当的冰块,太冷了,冷到她忍不住弓起背。

    她没有勇气靠近,一步一步,就离她那样近,可她再不敢看到陆齐言的脸。

    沈照那些话,让她无法面对。

    愧怍的,难过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似乎能拧出献血。

    宁宁,宁宁。

    这个名字在脑海里重复了有多少遍呢?

    数不清。

    现在天都快黑了,入了夜,只会更冷。

    风呛入喉咙,叶禾忍不住咳嗽。

    恍惚间听见“滴”的一声。

    好像是车钥匙。

    她捂住嘴巴,用力忍着,不想继续再咳下去。

    陆齐言的身影从别墅大门前掠过,月光笼罩着他的眉眼,阴阴沉沉,他看上去,很焦虑,连步子都显得很不耐烦。

    叶禾慌张,站太久身体都僵了,转身的时候,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一下子就跪倒在地,枯枝烂叶埋在雪地里,带着刺,划破了衣衫。

    陆齐言打开车门,又用力地合上,干净利落。

    汽车低闷的引擎声很快便取代她这微弱一点动静。

    他没有发现叶禾。

    她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难过。

    强撑着起来,深深浅浅地踩着雪,浑身狼狈。

    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将雪吹进了她的衣领,彻头彻尾的刺骨。

    他应该是因为她突然不见而生气着急的吧?

    叶禾是打算听沈照的话,拿了钱,走得远远的,就像她从前希望的那样,彻底消失。

    可是,她真的很想他。

    不然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试着去追陆齐言的车子,他到底能不能发现自己就在身后呢?

    女生从雪地里艰难地爬了起来,头发上,身上,脸上,都是纷繁杂乱的雪絮。

    酒红色的法拉利张扬而急促,车轮碾压着平直宽敞的轨道,落下一阵喧嚣。

    如果能停下,如果他能发现,叶禾什么都不想管了。

    陆齐言不会不要她的,就算他心里有宁宁,也不会不要她的。

    叶禾奋力地跑了好远好远,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支撑着自己坚持着。

    大概是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跑都不会再追上,他也不会发现她就在后面的。

    说起来也奇怪。

    她既想躲起来,又想离他近一些。

    就这样看上一眼,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了。

    光是这样一想,心都要变得四分五裂。

    那辆车就这么甩下她,甩得远远的,从她的视线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她跌倒在地,终于难过得哭了出来。

    眼泪一滴一落,足以把雪融化了。

    本来不想哭的,叶禾可以忍的。

    可看到陆齐言,就什么都忍不了了,只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哄着她,也不会帮她擦眼泪。

    他开着车,就这么走了。

    昏黄的路灯落在地上,形成一圈孤寂的圆。

    氤氲的雪雾和女生呵出来的白气融为一体,朦朦胧胧地萦绕在蜷缩着的单薄身躯上。

    她跪着,深深地陷了进去。

    风太大,簌簌飘过,几乎快睁不开眼,她却愣神地盯着地面,好像失去了魂魄,良久,叶禾伸出手——用力地划开积雪,一道道的,一笔一划的。

    她在写陆齐言的名字。

    言,好复杂。

    眼泪啪嗒地滴了下来,源源不断,落到他名字的笔画上。

    雪越下越大,渐渐的,三个字也不再深刻了,很快被后继而来的雪覆盖掉,指甲盖里陷入的雪都满溢出来,僵硬麻木到连寒冷都无法感知。

    叶禾却拨开,又写了一次。

    手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依然被覆盖掉。

    依然拨开越来越厚的雪。

    依然颤抖地落下一笔一划。

    陆齐言陆齐言陆齐言。

    女生好像在和这些不听话的雪作对,她用力的,倔强的,哭着,到处写他的名字。

    就像是发了疯,不顾一切。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连雪都不想让她留下关于他的一切了吗?

    叶禾越哭越大声,铺天盖地的大雪几乎快要把她一并堙没。

    眼泪凝结成了冰,眼睫毛上粘着挣脱不掉的白色晶莹,浑身已经冷到没有温度。

    她祈求这些风雪,能够小一点,再小一点。

    似乎只有这样,叶禾才不会亲眼看着陆齐言的名字彻底消散,就像他开着车,离她越来越远。

    她不想这样,一点儿都不想。

    陆齐言径直去了墓地,本是抓住了微薄一点希望,可结果却还是令人足够失望——叶禾并不在那里。

    他母亲,还有温长如的墓碑前,枯叶杂草早就被雪淹没,什么都不剩下,落得一片干净。

    没有她。

    陆齐言已经手足无措到连脾气都不知道要怎么发了。

    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他便颓唐到没了多少精气神,下巴渐渐呈现出青白色,线条愈发僵硬起来。

    薄唇抿成紧紧的一条线,他忍不住用力地一拳击在车前盖上,骨节很快便渗出隐隐约约的血。

    去他妈的,现在连个女生都找不到。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她自己要走的,没有人绑架她。”

    沈照那句话忽然在耳边一闪而过,脑子顿时变得嗡嗡作响。

    陆齐言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

    可那句话却愈发清晰。

    他本是不愿去想这种可能性的,但事到如今,似乎也并无道理了。

    叶禾为什么要走?

    今天白天分明都好好的,还是说,她一直忍着情绪,表面上什么都不说。

    她早早地就做好了打算,在他面前,她还从未伪装得这样完美,完美到他一点都没有发觉。

    陆齐言拿出手机,一句威胁的话几乎快要发了出去,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早就轻车熟路,从前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回。

    可在手指按下去的那一瞬间,到底还是删除得干干净净。

    只换成一句,“回来好不好?”

    我很担心你。

    “外面那么冷,回来好不好?”

    “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叶禾,听话。”

    静悄悄的,屏幕和外面的温度一样冰冷,再无回应。

    叶禾最后彻底失去了知觉,大雪纷飞,吹散了所有思绪,她的眼前一黑,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去,陷入无穷无尽的冗长昏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被子干净,却很沉重,压得她几乎快喘不过气。

    周围一片洁白,洁白到没有半分尘染。

    额头上贴着小孩子才用的退烧贴,右手不能动弹,喉咙好像肿了,干涩的嗓子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嘴唇已然干燥到起了薄薄的一层皮,浓烈的消毒水味提醒着她,这是在医院。

    “你醒了?”

    是医生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缓缓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这是在医院。

    “要喝水吗?”

    医生是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三十出头,戴着眼镜,十分俊秀。

    叶禾虚弱地点了点头。

    她穿着干净的病号服,除了枯燥的蓝白线条,再无其他图案。

    套在她身上显得宽松,到处都是皱巴巴的折痕。

    喝下一大杯水,喉咙这才清凉了一些,好像也能开口说话了,叶禾沙哑地道了声谢。

    “谢什么呢,换做是谁看到一个女生晕倒在地上,半个身体都淹没在雪里了,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医生。”

    他笑道。

    叶禾一瞬间有些惊讶,自己这算是幸运了,刚刚好被一个医生救下。

    “我姓言,你可以叫我小言医生。”言医生将叶禾的病例翻过一页,自顾自低喃,“我这个姓很少吧,姓言,呵呵....”

    言。

    叶禾又想到陆齐言了,她很难过。

    “没有大碍,放心,你只需要好好休息。”医生见叶禾这副模样,只是将被子替她掖好,并未多说什么,“我先出去,就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情可以按床头上的铃,护士应该会过来帮你。”

    叶禾的面色照样苍白生硬。

    这个女生看上去心事重重,他并不想给她多少压力,更何况,生着病也难理解他想说的话。

    叶禾垂着眼睫,那双眸子黯淡无神,对于他的话,好像也只是轻轻地听过。

    翌日气温骤降于零下,天气预报说,过会儿又要下一场大雪。大白天街上的路人都寥寥无几,皆裹着大衣和围巾,巴不得只露出一双眼,清冷的,萧瑟的,灰蒙蒙的雾气仿佛笼罩在整个x市上空,久久不会散去。

    气氛却莫名诡谲,狂风大作,卷携着枯枝树叶和粗粝细小的碎石,用力地在城市之中喧嚣,就连陌生人仅露出的那双眼睛之下,都是警惕而又烦躁的光。

    沉闷地压抑着,似乎是恐怖片电影开头,一花一木,都寓意着仿佛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医院陷入异常的焦灼之中,仿佛一踏进大门,就发生哪里不太对劲。

    空荡荡的,竟没有一个人。

    好像真的如那种末日电影里一般,核爆过的世界,只剩下荒芜的一片废墟,而这只是唯一幸存下来的建筑物,所有人,统统都不见了,死气沉沉的,压迫的,窒息的。

    至少,是普通人都不见了。

    医院一反常态——来来往往,行色忧心匆匆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属不见了;忙来忙去的医生护士也不见了,本应该是吵吵闹闹的,连同生死的地方。

    病房内传过来痛苦的哀嚎声,挂盐水的架子划过地板的轱辘声,守在门口低声抽噎的哭泣声,以及略得疲倦,眉宇间稍显不耐的一句句,“十六号床,八号床。”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被什么东西决绝地尘封起来,再不透露出一丝一毫。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纸刚毅的面庞,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每一张脸都如复制粘贴似的,连身高体型似乎都是一模一样,精准到只有个的别细微变化。

    一层一层,竟将整栋医院包围得严严实实。

    拍电影?还是哪个重要人物入了院?

    病人疑惑,这只是个小医院,连设施都不算完善,哪里值得大人物光临?

    言医生甚至想上楼,却被那些人拦下,“小姐,四到十八楼,你现在暂时不能上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拜托,我的病人还在上面,我总可以去看看吧。”

    可冷漠的声音再一次开口,“麻烦你配合,我们在找人。”

    不容置疑的拒绝。

    找人就这样大张旗鼓的吗??

    这属于扰民,破坏公共秩序,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权利??